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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转贴]】【恐怖故事】夜半笛声(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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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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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21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雨已经停了。
  苏醒带着笛子走在雨后的小巷中,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一些湿气渗进他的毛细孔。
  十分钟前他接到了池翠的电话,请他去教小弥吹笛子。他迈着轻快脚步,来到了那栋灰色的楼房前。他一看到那栋楼,心情又莫名其妙地沉重了起来。他来到了三楼,习惯性地向黑暗的走廊尽头望了望,然后按响了门铃。
  池翠打开了门,她看起来有些疲倦,那张瓜子脸显得瘦削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但这样丝毫不能减低她的迷人程度。苏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弥已经在等着他了。
   “苏醒,昨天晚***吹笛子了吗?”
  “没有。”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弥忽然说话了:“妈妈,那笛子不是他吹的,我听得出来。”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池翠回过头,将信将疑地问苏醒:“真的不是你?”
  “当然,我没有听到什么笛声。”
  池翠有些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夜半笛声?”
  “你在说什么?”
  “不——”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苏醒,你能帮我办件事吗?”
  “说吧。”
  她轻声地说:“帮我问一问,这栋楼以前是什么地方?”
  苏醒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用去问了,我知道。”
  池翠有些紧张,她回过头对儿子说:“小弥,你先进屋一会儿。”
  儿子有些不高兴,噘起嘴巴回到了里面的房间里。
  苏醒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其实,我曾经住在你的对面。”
  “对面?”池翠也走到窗边,看着对面几十米开外的那栋楼房。她看到在对面的三楼,有一扇窗户里面是空的。
  “对,就是那个房间,我曾在那里住了两年,一年前才搬出来。” “所以你对这里很熟悉?”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苏醒仰起了头说,“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
  “你真的知道?”
  苏醒用一种奇怪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说:“其实,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以为你也知道。”
  “不,我从十八岁就不常住在这里了。二十三岁以后就没回来过。”
  苏醒想起池翠说过自己离开这里六年了,他立刻就算出了她的年龄,她确实是个年轻的母亲。苏醒点点头,用缓慢的语调说:“这里本来是一座非常破旧的老房子,周围有一道黑色的围墙环绕。只有一条小巷通往外界,巷口是一个大花园,里面种满了夹竹桃,每当夏天就会开满红色的花朵。”
  “别说了——”池翠有些失态了,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时候父亲对她说的话,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笼罩着她。
  “大约是十年前,一家房产商看中了这块地皮,就把那老房子连同围墙一起拆了,盖起了这几栋多层居民楼。至于那条小巷和外面种满夹竹桃的花园,也一起被拆掉了,总之是面目全非。”
  池翠离开了窗口,她睁大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口气说:“这是命运。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就住在可怕的围墙里。”
  “据我所知,这栋楼正好就造在那老房子的旧址上面。”苏醒用手指了指地下。
  立刻,池翠想起了小弥说过的那白衣小女孩,她脱口而出:“所以,鬼孩子和我们在一起。因为,这里就是他(她)的家。”
  苏醒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她痛苦时微微颤动的下巴线条,这些都让他产生一种要搂着她、抚慰她的冲动。他只能转变话题:“行了,我想可以叫小弥出来了。”
  “对,我几乎忘了请你来干什么。”
  “现在能开始了吗?”小弥自己走了出来,坐到台子前,摊开了曲谱和教程。
  “好的。”苏醒坐在他跟前,笑了笑说,“不过,你还不认字呢。”
  “但我识谱。”
  “是妈妈教你的?”
  男孩摇摇头说:“不,是我自己学的。”
  “好吧,我先吹一个曲子给你听。”
  苏醒吹响了笛子。
  他没有注意到,池翠又回到了窗前,遥望对面空着的房间。
第五个孩子失踪了。
  杨若子没有想到,就在昨天晚上,她和叶萧赶到卓越然的家里模拟现场时,住在附近的又一个孩子失踪了。她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听到的笛声,每当有人失踪的晚上,那神秘的笛声
  就会如约响起——这是来自地底的召唤吗?
  想着想着,她的目的地已经到了,她小心地按下了门铃。
  门过了很久才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这一回杨若子穿着警服,那男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请进。”
  杨若子走进了这套宽敞的房子,这里装修得非常豪华,看起来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她立刻问道:“我是***局刑侦队的杨若子,请问你就是莫云久吧?”
  “是的,今天早上起来,我发现我八岁的儿子莫非不见了。”莫云久的脸色很差,表情焦躁不安,就连说话也不太利索了,“昨天晚上九点,我儿子就睡下了,房间的门窗都关得严严的,没有人闯进来过。可我一觉醒来,他就从家里消失了。”
  “他没带走什么东西吗?”
  “他什么都没带走。事先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征兆,除了——”他的表情忽然显出了恐惧,“除了笛声。”
  “你听到笛声了?”
  “不,我梦到笛声了。”
  梦?他居然分不清梦和现实了吗?杨若子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或者,自己听到的也是一个梦吗?她又想起了那些一年级小学生的画,那同样也是梦。
  “你住嘴,我听到了笛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杨若子看到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绷得死死的,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莫云久。
  “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
  “不,很快就不是了。”
  莫云久总算强硬了一回:“我提醒你,我还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呢。”
  杨若子立刻就闻到了火药味,她可不是居委会来调解的,她连忙问:“莫太太,你昨天晚上听到笛声了?”
  “别叫我莫太太。”她生硬地回答。
  “对不起。”
  “是的,昨天晚上我是听到笛声了,非常可怕的笛声,忽隐忽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我一个人躲在床上,吓得浑身颤抖。我没想到,我的儿子就这样被笛声带走了。”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她大声地指着莫云久说:“如果我早点和这个男人离婚,及时带着儿子搬出去,就根本不会有这种事了。”
  “你这么说,好像是我造成的?”
  “就是你造成的。你从来不关心儿子。你以为你是一个有名的眼科医生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过去做过的那些肮脏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
  莫云久脸色苍白,他又软了下来,哀求着说:“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你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话,我会在法庭上把这些事说出来的。”
  “你别逼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非常罕见的病例,那个长了重瞳的孩子需要我。”
  她冷笑着说:“我没说错吧?你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你不会又喜欢上某个生病孩子的妈妈了吧?”
  “住嘴!”
  杨若子退到了门边上,她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争吵。两个人越吵越响,各种呵斥与谩骂声交织在一起,直到杨若子什么都听不清,她感到自己的头要被挤炸了。她的脑子里又掠过了许多年前,某个清晨或傍晚的景象,她忽然大声地说:“你们别吵了。”
  房间里突然一片死寂。
  “谢谢你们配合,我走了。”
  杨若子夺门而出,迅速地离开了这里,隐约听到门后传来玻璃砸碎的声音。
  走在昏暗的楼道里,她的耳边依然回响着刚才的争吵。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该离婚的,为了她妹妹——紫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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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22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杨若子决定去找紫紫的妈妈。
  紫紫的妈妈叫罗兰,她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一年了。还没有人敢告诉她家中所发生的巨大变故。杨若子先找到了精神病院里的医生,询问了一下罗兰现在的状况,医生说罗兰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她几乎完全疯了,逢人就说自己跟前站着一个白衣服小女孩,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经过了一年的治疗,现在她已经很少发病了,并且还坚持写日记,医生和病友们都很喜欢她。不过,别看表面她很正常的样子,其实她的病依然很重,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妄想症。所以,医生关照杨若子一定要小心,不能乱说话。
  在一间小病房里,杨若子见到了罗兰——出乎意料,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病人。
  罗兰静静地坐在床上写着日记,她有一张小巧的鹅蛋脸,古典式的细眉细眼,和那叫池翠的单身母亲相比,罗兰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但同样有着诱惑力。看起来她在精神病院里保养得不错,长长的黑发富有健康的光泽,皮肤看起来也很白嫩。从罗兰的脸上,杨若子能想象出卓紫紫的样子。如果卓紫紫长大了,也会和她母亲一样迷人的。
  尽管罗兰并不是那种危险类型的精神病人,但窗户还是全部装上了铁栅栏,铁栏杆的投影像一道道黑色的手印按在她们的脸上。下午的阳光时而暗淡时而强烈,来回地在罗兰的脸上游走,偶尔停留在那双细长的眼睛上。
  “你好,我是杨若子。”
  罗兰抬起头来,先把日记本放好,然后非常礼貌地说:“你好,我是罗兰。快请坐。”
  杨若子坐到了罗兰的面前,她不知道该怎样说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想谈谈关于你丈夫和女儿的事情。”
  “越然和紫紫?你想问哪方面的?”
  “他们的一切,特别是紫紫。”
  罗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吧?一个很漂亮的女***。”
  杨若子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她看出来了,只能点点头说:“谢谢你的称赞。”
  “越然是一个好人,他非常有才华,写过很多有名的报告文学。他喜欢到各地旅行以寻找灵感,经常一年半载游荡在外面不回家。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对自己的工作太执着了,以至于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都茫然无知。”
  杨若子很惊讶地看着她,听罗兰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和邻居聊天一样。一个女人怎么如此轻易就把这种事说出来了呢?难道她不以为羞耻吗?或许,只有精神病人才能敞开心怀吧。
  罗兰继续说:“至于紫紫,她是一个圣婴般美丽纯洁的孩子。”
  “圣婴?”
  “是的,就像它。”罗兰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尊婴儿的雕像,她微笑着说,“别害怕,它是用塑料做的,不会伤害你。”
  杨若子仔细地看着这个圣婴像,看起来应该是刚诞生的小***。罗兰紧紧地抱着圣婴像,被一片暧昧的阴影覆盖着。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小女孩抱着自己的洋娃娃一样。她白色的睡袍皱巴巴的,睡袍下一双洁白的脚丫露了出来,那双脚有着瓷器般的光滑,精致、小巧,像个工艺品。
  “罗兰,你过去是做什么的?”
  “中学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你一定很聪明。”
  罗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不,我一点也不聪明。现在,我只是一个精神病人。”
  “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忽然,罗兰冷笑了一下,她靠近了杨若子,睁大了眼睛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告诉我,是不是我家里出事了?”
  房间里死一般沉默。
  杨若子呆呆地看着她,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罗兰是紫紫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女儿失踪,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亡。这是她的权利。
  她终于说出口了:“是的,你家里出事了。你的丈夫死了,他的尸体在楼顶的天台上被发现。你的女儿紫紫——她失踪了。”
  罗兰神情呆滞,一直沉默着。
  杨若子不知道,刚才自己把一切都告诉她是对还是错。她看着罗兰的眼睛,心里微微有些颤抖,她等待了许久,终于说:“罗兰,你怎么了?”
  罗兰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她。沉默像一种空气弥漫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渗入了墙壁、地板、天花板,还有坚不可摧的铁栏杆。
  忽然,罗兰伸出手抓紧了杨若子,把嘴凑到了她的耳边,用奇特的耳语说:“魔笛又回来了。”
  “你说什么?”
  罗兰不回答,她闭上了眼睛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仿佛是一具冰凉的美丽女尸。
  ——魔笛?
晚上八点。
  叶萧又来到了那栋灰色的楼房前,这回他不是去卓越然家的现场,而是去找隔壁的池翠。他遥望着高高的天台,只感到夜色越来越沉,好像要把楼顶给压瘫了。
  当他刚刚跨进楼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笛声响起。他立刻紧张起来,环视了周围一圈,发觉那笛声是从楼上传来的,他立刻冲上了三楼昏暗的走廊。
  笛声就来自这里,非常清晰地从池翠房门里传来。
  他立刻按响了门铃。
  几乎在同时,笛声中断了。
  池翠打开了房门,看到叶萧先是一愣,然后问:“叶警官,有什么事吗?”
  她还没说完,叶萧就推开了门,自己走了进去,大声地问道:“是谁吹的笛子?”
  “我。”
  在客厅里坐着一个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笛子。他的对面还坐着小弥,小弥的手里也有一支小笛子。
  “你是谁?”
  池翠帮苏醒回答了:“他是我请来教小弥笛子的老师。”
  “你又是谁?”苏醒反问了叶萧一句。
  “我是***局刑侦队的叶萧,我想和我的证人谈谈。”
  “对不起。”苏醒走到了他的面前,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叶萧。
  叶萧看着苏醒那张只印着“笛手”头衔和名字、地址、电话号码的奇怪名片,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你是笛手?”
  “过去是。现在我为报社撰稿。”
  “刚才你吹的笛子?”
  “最普通的练习曲,是教小孩子吹的。”他指了指后面的小弥说。
  小弥点了点头说:“现在我也会吹这首曲子了。”
  “怎么,吹笛子犯法吗?”
  “我建议你晚上不要吹,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恐慌。”
  苏醒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最后他点了点头:“好的,我答应你。”
  “请你理解,我这是为了这附近的居民着想。”
  “我不打扰你工作了。”苏醒又回头对小弥说,“小弥,我已经在这里教了你整整一天了。”
  小弥微笑着说:“今天我很高兴。我喜欢你,还有你的笛子。”
  “我该走了。早点睡觉吧,下次,晚上不要再练了。”
  然后,苏醒又向池翠道了别,迅速离开了这里。
  叶萧皱起了眉头说:“对不起,我中断了你儿子的学习。”
  “不,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让小弥学笛子是不是个错误。”池翠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小弥太喜欢笛子了,只有在笛声中他才能得到快乐。小弥,回你的房间去吧。”
  男孩收起了笛子,用那双神秘的重瞳瞪了叶萧一眼,然后慢慢地回到房间里去了。叶萧被男孩那双眼睛吓了一跳,他向池翠问道:“你儿子的眼睛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看到过的吗?他天生就这样的。”池翠坐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问,“叶警官,你要问我什么?”
  “关于你儿子。”
  池翠的心里一震,她感到眼前这个男人,正试图窥视她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敷衍着他:“你先请坐吧。”
  叶萧点点头,缓缓坐下说:“上次你儿子说,是一个白衣服小女孩带他到的天台。你相信吗?”
  “小弥就喜欢胡说八道,当然不能相信他。”
  他又试探着问:“那么你认为那白衣服小女孩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
  “可我看到她了。”
  叶萧的话如针一般扎到了她的心里。池翠睁大了眼睛,愣了愣说:“你看到谁了?”
  “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不,那只是幻影,一个飘荡在黑夜里的幻影。”
  “就算是幻影吧,可我还是看到了。就在昨天晚上,你隔壁的房间里。”
  “那是死人的房间。”说完,池翠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的,我亲眼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黑暗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我看到她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的背影,她跑到了楼道中,又跑下了楼梯,我紧紧地追在后面,直到她在底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翠摇了摇头,把头微微后仰着说:“***不应该说谎。”
  “不,我没有说谎。而且,当时我还听到了笛声。”
  “那是你的幻觉。”
  “不是幻觉,是真实的笛声,神秘莫测,夺人魂魄。”
  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她突然低声地说:“请你轻声点,别让我儿子听到。”
  “对不起。”
  “好的,我承认我听到了那笛声。”池翠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我跑到我儿子的房间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叶萧试探着问:“你害怕?”
  “是的,我对那笛声感到恐惧。”
  “可为什么还要让小弥学笛子呢?”
  她摇摇头:“你不明白,苏醒的笛声和半夜里响起的笛声完全不同。小弥喜欢的是苏醒的笛子,那是真正的音乐。而夜半笛声,则是幽灵的魔咒。”
  “魔咒?”
  池翠的心跳又加快了,她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个词。”
  “好了,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谈谈你儿子吧。”
  “你究竟要谈什么?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你以为他是凶犯吗?”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孩子。”
  “算了吧。”池翠的语气有些轻蔑,她冷冷地说,“所有看到过小弥眼睛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叶萧摇了摇头,他对池翠的言语暧昧和闪烁其辞感到厌烦了,他想自己应该拿出杀手锏了,他忽然盯着池翠的眼睛说:“今天我已经查过你和你儿子的档案记录了。”
  “什么?”池翠立刻愣住了,她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真的要打开她的秘密,她颤抖着说:“你不能,不能这么做。”
  但叶萧毫不手软,步步紧逼:“档案里显示,你从来没有结过婚。”
  池翠又感到了一阵羞辱,她必须要面对这一切:“是的,我承认我是一个未婚妈妈。你很鄙视我,是不是?”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叶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但他必须这么做,“我还查过你儿子的档案,他的出生记录显示,他确实是你所亲生的。不过,在***局的户口登记表里,在小弥的父亲一栏,居然填着‘不详’,我还从来没见过父亲‘不详’的户口。”
  房间里死一般沉默。
  叶萧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少妇的眼睛,她的眼眶似乎渐渐湿润了,一些泪珠在涌动着。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许久之后才说出几个字:“你真卑鄙。”
  “告诉我,小弥的父亲是谁?”
  “这和你无关。”池翠避开了他的眼睛,颤抖着说,“你无权——无权知道他人的隐私。”
  叶萧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到此为止吧,他的口气又柔和下来:“好的,我不逼你。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不会强迫你。”
  池翠重新抬起了眼睛,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怨无比,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音,那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好的,我告诉你,小弥的父亲是谁。”
  “说吧,那个男人是谁?”叶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几秒钟以后,他听到了池翠的回答——
  “幽灵。”
  ……
  两分钟以后,叶萧离开了这里。
  他走下阴暗的楼道,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这女人疯了。
  刚走到底楼的门口,叶萧忽然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预感。果然,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从他面前闪过。
  “谁?”
  那个人影颤抖着没有动,叶萧立刻伸出手抓住了对方。手上的感觉是一个成年男子,叶萧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对方抓到有灯光照射的地方。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张名?”
  怎么是他?叶萧松开了手。张名几乎已经吓瘫,他靠在墙上,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了叶萧的脸。
  “是叶萧吗?”张名惊魂未定地说。
  “是我,你先镇定一下。”
  张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我还以为碰到鬼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鬼孩子的传说吗?”
  叶萧点了点头说:“你说鬼孩子就住在这附近的一栋旧房子里,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否则必死无疑。”
  “那栋旧房子,就在这里。”
  “这里?你没开玩笑?”
  “十年前,那栋旧房子被拆掉了,在原址上造起了新房子,就是现在的这栋楼。”
  “你觉得鬼孩子还在这里?”其实,叶萧心里从来不相信这种传说,但他还是要顺着张名的口气说。
  “没错。”张名抬起头仰望着楼梯,又看了看叶萧,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他(她)就在你身后。”
  叶萧的心里立刻一震,连忙回过头去。身后是一片阴影,他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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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翠又要带儿子去看病了,本来应该是下个月再去的。但是她觉得可能等不及了,就事先给莫医生打了电话,把预约提前了。
  早上八点半,他们准时出门了。当走到小区的出口时,池翠发现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好几张寻人启事,寻找失踪的儿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看到这些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失踪儿童的照片上,那些孩子被贴在电线杆上微笑着。
  小弥拉着妈***衣角说:“你在看什么?”
  “有几个孩子失踪了。”
  “什么叫失踪?”
  “就是突然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她)是活着,还是死了。”池翠忽然有些恍惚,嘴里喃喃地回答。
  “妈妈,我会失踪吗?”
  池翠听到儿子的这句话立刻紧张了起来,她牢牢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巴,警告他说:“小弥,妈妈不准你说这样的话,不准说‘失踪’两个字。绝对不准,明白吗?”
  小弥的眼睛眨了眨。
  她松开了手,低下头说:“小弥,妈妈不能失去你。”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医院里。
  池翠拉着儿子的手,悄悄地推开了眼科门诊室的门。门诊室里死一般寂静,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把头伏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地起伏着。
  “莫医生——”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啊!”他高声地叫了起来,猛地仰起头,面部表情恐惧无比,好像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对母子,过了许久才想起来,“池翠?对不起,我刚才太累了,快请坐吧。”
  “没关系。”池翠拉着儿子坐在他面前,她柔声问道,“莫医生,你没事吧?”
  莫云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面色非常可怕,他晃着头说:“不,我没事。”
  “没事就好。”
  然而,莫云久的表情又变了,他咬着自己的嘴唇,许久都没有说话。池翠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莫云久避开了她的目光,却和小弥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面对这六岁男孩的重瞳,他立刻产生了一种恶心的感觉,马上闭起了眼睛。
  “医生,你家里出事了。”小弥盯着莫云久说。
  池翠连忙斥责起儿子:“别乱说,小弥。”
  莫云久又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小弥的眼睛的,他也不想再强忍掩饰了。他晃着头,近乎绝望地说:“是的,我家里出事了。”
  “这怎么会?”
  “我八岁的儿子,他失踪了。”莫云久捧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说,“就在前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起来就这么不见了。”
  “真可怕。”
  “我听说,最近这附近有许多人家都丢了孩子,你们也要小心。”
  池翠忽然想起了出门时看到的那些寻人启事,耳边仿佛又响了那神秘的笛声。
  莫云久忽然苦笑了起来:“我妻子要和我离婚了。如果儿子不回来,我这辈子就完了。”
  “对不起,也许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池翠站起来准备离开了,但莫云久忽然想起来什么,拦住她说:“请别走。小弥是一个很特殊的病例,我愿意为他尽一把力。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检查了。”
  这回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用手电照小弥的眼睛,而是先让小弥坐到仪器前。这一次他用了较长的时间,橙色的光线不断照射着小弥的重瞳。莫云久坐在仪器后面,神色越来越冷峻。
  小弥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了,他叫了起来:“妈妈,我眼睛疼。”
  莫云久立刻关掉了仪器,橙色的光线消失了,小弥从仪器前站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妈妈身边。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眼圈略微有些红,看起来并无大碍。
  池翠搂着儿子,忽然问医生:“莫医生,上次你说小弥得的那种病,是真的吗?”
  “我不敢肯定,这些天我查了一些关于眼蝇蛆病的资料。国内这些年虽然也有这种病的记录,但是那些病例都和小弥不太一样。小弥的问题是他的重瞳太特殊了,眼睛里找不到小‘瞳人’,也就是眼蝇蛆。不过,昨天我在网上查到了一个美国的病例。那是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家大学医院,大约在九年前收治了一例特殊的眼蝇蛆病人,那一病例的情况和小弥非常相似,眼睛里找不到眼蝇蛆,后来经过脑部CT扫描,终于发现眼蝇蛆已经侵入了病人的大脑半球的顶叶,完全寄生于其中。”
  池翠的胃里一阵难受,她似乎感到有一群蝇蛆在她的脑子里爬着,她强打精神问道:“那个病人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过当时的主治医生认为,那个病人活不了几年,整个大脑就会被蝇蛆所吞噬,就好像脑瘤一样。”
  “不——那小弥?”
  “我想小弥的运气不会那么差。”莫云久站起来徘徊了几步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带小弥去神经内科去检查一下。”
  “检查他的脑子?”
  莫云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说:“是的,我怀疑他的问题在这儿。”
  说完以后,他又靠近了小弥,看着这六岁男孩的额头,还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忽然,小弥仰起了头,那对重瞳直对莫云久的双眼。
  那是一双神秘的黑洞。
  吸收宇宙间一切的时间和空间。
  莫云久看到在这男孩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张女孩的面孔。他渐渐看清了对面的眼球,里面映着一张右半边被黑发覆盖着的脸,一边的眼睛美丽动人,而另一边则完全看不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看到那张脸的黑发被撩了起来,露出了一只全部都是眼白的眼睛。
  她?
  “不——”莫云久立刻吓得面如土色。
  小弥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你是一个坏东西。”
  “别乱说。”池翠教训儿子。
  但小弥就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对莫云久说:“你欺负了她,你对她做了坏事。”
  莫云久第一次被这个六岁的小男孩吓倒了,他是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全身瘫软在椅子上。他闭起眼睛,痛苦地说:“我承认,是***的坏事,是我欺负了她。”
  “你在说什么?”池翠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你儿子说得没错,我是一个混蛋,一个真正的恶棍,罪孽深重。”莫云久说着说着,泪水已经在脸上纵横起来了。
  小弥那双重瞳,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莫云久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忏悔起来:“三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女病人到我这里来治疗眼疾。她非常美丽,也非常纯洁。可惜的是,她的一只眼睛被春节的焰火严重灼伤了。她的伤势很严重,我每天都去为她检查治疗。她原本有一双迷人的眼睛,但受伤以后她只能用长长的黑发,遮掩住半边脸庞。但我依然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我无法抗拒她的魅力。终于在一天午后,趁着她昏睡过去的机会,我占有了她。我真的很卑鄙,事后我狠狠地惩罚了自己。然而,这秘密还是被她发现了,她承受不了这羞耻,最后便******了。是我杀死了她,是我——”
  把这些全都说出来以后,他的心里反而豁然开朗了许多。他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睁开了眼睛。他发现眼科门诊室里空无一人,池翠和她的儿子早就离开这里了。
  莫云久摇摇头,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一面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小弥一个人呆在家里。
  上午妈妈带他去医院检查了眼睛,那个可怜的医生让小弥觉得好笑。午后,妈妈上班去了,她临行前特意关照儿子呆在家里别出去。
  小弥躺在客厅的沙发看着电视,刚看一会儿他就关掉了电视机。他抓起苏醒给他的小笛子,趴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灰色的楼房和世界,他非常渴望跑出去,离开这个鸟笼般的家。
  六岁的男孩,是不应该如此多愁善感的,他又从窗口下来,带着笛子走到了妈***房间里。
  他躺在妈***床上,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幽香。他喜欢妈妈搂着他的感觉,这样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妈妈体内,浑身被羊水包裹着,沉浸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并不懂这些,只是眼前总是出现这样一幅场面,就连皮肤上也有湿润的感觉。小弥翻了一个身,拉开了妈***床头柜。柜子里面有一本旧书,他把书拿到了床上。六岁的孩子识不了几个字,自然也看不懂书名——《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他当然不知道,这本书是他的幽灵父亲赠给他母亲的,那时候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小弥随手翻了几页书,于是从书页里掉出了一块东西。原来那是一方手帕,白色的丝绸依然质感良好,在手帕的角上绣着一支笛子。小弥轻轻地抚摸着这块手帕,指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突然,他听到了门铃声。
  妈妈回来了?
  他立刻放下了手帕和书,依旧抓着那支小笛子,向门口跑了过去。然而,当小弥把房门打开,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阴暗的光线笼罩着三楼的走廊,他把头探出去张望了一下,看不到一个人影。然而,刚才他听到的门铃声,是确凿无疑的。
  谁按的门铃?
  是哪个人的恶作剧,还是——
  小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非常轻巧,从上面的楼梯中传来,似乎是一片羽毛,悠悠地飘到了他的耳中。
  他立刻跑上了楼梯,向上头追去,而他的手中仍然抓着那支小笛子。他听到阴暗的楼梯里发出奇怪的回音,一些灰蒙蒙的东西总是覆盖在楼道里。六岁的男孩大口地喘息着,他知道某个声音正在呼唤着他。
  不知道跑了多少级楼梯了,小弥只听到上面那幽灵般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终于,他抵达了最高层六楼。
  这里依然见不到任何人影,小弥感到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些闪光的碎片。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一道小楼梯,左手抓着小笛子,右手轻轻地推开了天台的门。
  楼顶天台上耀眼的光,让他一下子睁不开眼睛。片刻之后,他才看清了这块空旷的地方。风吹了起来,男孩的头发高高地竖起,远处几十栋高层建筑让他有些目晕。
  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小弥看到她了。
  她就坐在天台一角的水塔边上,静静地望着远方。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身白色的长裙被风掠起。
  小弥缓缓地向她走去,最后坐到了小女孩的身边。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遥望天空。身后高高的水塔,正看着这两个小孩的背影。
  天台上静得出奇,除了风声。
  忽然,小女孩把头转向小弥,轻声地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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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按了很久,始终都没有动静。池翠隐隐有些不安,她迅即掏出了钥匙把门打开,急步迈进。
  房间里就如坟墓般沉寂,小弥不见了。
  池翠的脸色立刻变得刷白,她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些寻人启事。瞬间,她感到眼前掠过了许多张印在电线杆上的脸。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弥的声音:“妈妈,我会失踪吗?”
  不,你不会的。池翠突然想起了苏醒,便立刻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苏醒的声音。
  “苏醒,小弥在你那里吗?”
  电话那头的苏醒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了:“你是池翠?小弥不在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不见了。”池翠有些绝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先别慌,小弥会不会又到天台上去了?”
  “我不知道。”她已经乱了方寸。
  苏醒想了想说:“池翠,我现在就过来。你先到天台上去看看,好吗?”
  “好的。”
  “我这就过来,再见。”
  挂了电话以后,池翠连门都没锁,就往楼上跑。她再也不管这昏暗的楼道里,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鬼孩子,现在她只想着小弥,为了儿子她可以做一切。虽然她很想跑快,但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整栋大楼里都充满了她的声音,变成海潮般的回声,在大楼的每一个角落里回荡着。
  每走上一层楼面,她都要大声呼唤小弥的名字,但是响应她的始终只有自己的回声。当跑到六楼的时候,池翠已经浑身出汗了,她仰起头,看到天台的门微微打开着,一线天光照射进她的眼睛里。
  池翠走上了天台。
  风一下子就吹乱了她的头发,半张脸都被杂乱的发丝所覆盖了。她茫然地环视着整个天台,只看到几座水塔孤零零地矗立着。
  她大口地喘着气,耳边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她手搭凉棚向水塔望去,仿佛看到有两个小孩的影子坐在那边上。
  池翠快步地向前走去,当她终于来到水塔底下时,却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影子,只不过是一对水泥桩子而已。
  天台上没有人,除了她自己。
  那对半截的水泥桩子奇形怪状地立在风中,池翠忽然觉得它们的样子有点像两个坐着的小孩。一个像男孩,一个像女孩。她呆呆地注视着右边的水泥桩子,仿佛看到了一双男孩的明亮重瞳。
  “小弥。”
  她神经质地扑到了那半截水泥桩上,抚摸着那冰凉崎岖的水泥躯体。
  当池翠几乎绝望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一阵笛声。

  笛声来自地下。
  苏醒一跑进这栋楼房,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笛声,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曲调诡异地飘荡着。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非常奇怪,那声音仿佛是来自他的脚下。他低着头,在黑暗的底楼走道里徘徊了几步。忽然,在楼梯的背后看到了一扇小门。
  小门紧紧地闭着,外面上着插销。苏醒凑到了***,现在他可以肯定,笛声就是从这扇门里传出来的。他拔下了插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扇门。
  笛声立刻停了。
  在昏暗的光线里,苏醒看到一道水泥阶梯直通地下,一股陈腐的气味从地道内直冲他的鼻子,让他几乎作呕。他捂住鼻子,张开嘴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大着胆子走下了地道。
  阶梯很深,没走几步就全部都被黑暗所吞没了,只有身后的小门有着一方昏暗的光线。
  但苏醒的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小心地摸着旁边冰凉的水泥墙壁,心跳则越来越快,他对自己的莽撞开始后悔起来。
  终于,他感到走到平地了,虽然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但直觉告诉他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室。他伸出双手向前摸索,在看起来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黑暗中的眼睛。
  苏醒的心凉到了冰点,他差点喊了出来。那双眼睛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与他面对着面。
  他低着头俯视那双眼睛,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抱住了。
  “小弥?”
  苏醒认出了这双眼睛,他抚摸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双手有力地搂着他,沿着水泥阶梯向外走去。他感到男孩浑身冰冷,不停地颤抖着,男孩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笛子顶着他的腰际。
  他把小弥带出了地下室。
  在昏暗的底楼过道里,苏醒勉强看清了小弥的脸。他从男孩的手里抓下那支小笛子,然后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问:“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去?”
  小弥看起来是被吓坏了,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刷白,嘴巴在不停地哆嗦,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苏醒摇摇头,他一把抱起了小弥,紧紧地搂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要害怕。现在我们去找妈妈。”
  苏醒抱着小弥上了楼梯,刚跑到三楼走廊,就看到池翠从楼上跑下来了。 当看到小弥躺地在苏醒的怀中,池翠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冲到苏醒跟前,把小弥又抱进了自己怀里,她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苏醒看着这对母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池翠抱着小弥回到了房间里,把儿子放在他的小床上。苏醒也坐在旁边,他看到小弥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眼皮缝隙里那对重瞳正忽隐忽现。
  看着儿子渐渐平静了下来,池翠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轻声地说:“苏醒,非常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在哪里发现小弥的?”
  “在地下室里。”
  “地下?”池翠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她又看了一眼儿子,小弥却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苏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到底楼的时候,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笛声。我这才发现底楼的楼梯后面有一扇小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来那是一间地下室,我就在那里发现了小弥。”
  “我也听到了笛声,那是小弥吹的吗?”
  “应该是的,只是那曲调太奇怪了,我想那是小弥自己乱吹出来的。”苏醒又看了一眼小弥说,“当我发现那扇门的时候,门外是上着插销的,从门内是无法打开这扇门的。”
  “也就是说,小弥被关在地下室里了?”
  “是的。”
  池翠明白了:“这么说来,小弥在地下室里吹笛子,其实是为了求救?怪不得他吓坏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地下室里去呢?而且还带着笛子。”
  “这确实很奇怪。”苏醒又拿起了那支小笛子,仔细地看了看说,“任何人,都不可能用门外的插销把自己关起来。所以,刚才一定还有其他人。”
  “那么,又是谁把小弥关在地下的呢?”
  苏醒茫然地摇了摇头。忽然,他发觉池翠的身体有些发抖,他靠近了池翠问:“你怎么了。”
  “我感到……感到有些冷。”池翠抱着自己的肩膀说,“也许,是刚才在天台上着凉了。”
  苏醒大胆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惊慌地说:“池翠,你烧得厉害。”
  “不——”话还没说完,池翠已经有些恍惚了,刚才在楼顶的天台上,寒冷的风让她冰凉彻骨,现在又使她浑身烧了起来。
  “我送你去医院。”苏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一团火热而柔软的身体。
  “别,我还要照顾小弥。”她强打起精神说,“你先扶我到我的房间里。”
  苏醒搀扶着那诱人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淡淡的罪恶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把池翠扶到了隔壁的房间里,让她躺在了床上。这时候他注意到床上有一本书。还来不及看清书名,他就发现池翠的鼻孔里流出血了。
  苏醒惊慌失措地说:“天哪,你流鼻血了。”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这是我的老毛病了。”
  他茫然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可以擦血的东西,忽然注意到床上的那本书页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东西,他伸手把那东西抽了出来,原来是块白色的丝绸手帕,手帕上还绣着一支笛子。苏醒瞬间觉得这手帕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但他来不及多想了,只把手帕送到了池翠的鼻孔前,帮她轻轻地抹了抹鼻血。很快,她的鼻血就自动止住了。
  “谢谢。”池翠忽然指着床头柜说,“能不能帮我把药拿出来。”
  手忙脚乱的苏醒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枕头下,然后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取出了她所需要的药,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帮助她服下。池翠半躺在床上,看起来情况已经好一些了。
  “谢谢你,苏醒。我想休息一会儿。”
  苏醒看了看她的眼睛,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站起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池翠微微点了点头。
  苏醒迅速地离开了她的家。当他走到底楼的时候,又特意走到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看了看。门略微开着,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跳又加快了。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离开了这里。
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块,自己全身***着被包裹在冰雪的***。白色的冰缓缓渗入她的皮肤,直到她的心脏被凝固成冰块。透过白色的冰层,她又看到一团火在自己身边燃烧起来,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块开始融化为水,又从水蒸发为气体。当裹着她的最后一层冰融化的瞬间,她的肉体也像打碎的冰一样,变成了无数的碎块。然后,与冰水一同被融化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和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又是一个梦,池翠艰难地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高烧已经退掉了。或许是因为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体内的寒气,高烧自然也就退了。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池翠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是苏醒临走前给她盖上的,苏醒还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的小鹿慌乱地跳了起来,脸颊难得地红了,自从小弥出生以后,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亲近地接触过她。
  她立刻掀起了被子,忽然发现在被子底下还躺着一本书。池翠轻轻地拿起那本书,看到了书的名字——《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她的眼前瞬间掠过了那双瞳孔,她紧紧地把这本书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当她的情绪平稳下来以后,立刻又产生了疑问:这本书怎么会躺在床上?池翠记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头柜里的。
  难道是苏醒拿出来的?
  想到这里,池翠的心里又是一抖。她小心地翻开了书页,发现原本夹在书里面的那块手帕不见了。她仔细地找了找,结果在枕头边发现了那块手帕。
  她捧起了这块绣着笛子的手帕,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闭上眼睛嗅着手帕,仿佛感到在这块手帕的丝绸纤维里,还残留着肖泉身上的气味。
  池翠长出了一口气,又重新把手帕放回到书页中。就在翻开的那一页里,她读到了这样
  一段文字——
  “有时候我有这么个印象:我们有个房间,这房间有两个互相对着的门,我们每人攥着一扇门的把手,只要一个人的睫毛动一下,另一个就站到这个人的门后了;只要第一个人说一句话,第二个就带上了身后的门,并且再也看不见了。当然他也许会重新打开这扇门,因为这是一个也许离开不了的房间。只要第一个人不完全像第二个一样,他就会很安静,他表面上仿佛根本不朝第二个人看一眼。他会慢慢地整理房间,好像这房间和其他任何房间一样似的。尽管这样,他总要在他那门旁重复同样的动作,有时两个人甚至同时跑到门外,于是这美丽的房间便空无一人了。”
  还没读完,眼眶就已经湿润了,池翠不敢再读下去了,生怕自己被这痛苦所淹没。尽管在这六七年来,她已经把这本书读过无数遍了,每个寂寞孤独的夜晚,她都会翻开这本书反复地读着卡夫卡的文字。然而,她的心却永远像小女孩那样脆弱。她立刻把书本合了起来,把手帕也留在了里面。
  现在,她要去看看儿子。
  池翠走出了房间,感觉自己的脚下轻了许多,有一种发烧后浑身轻飘飘的感觉。她悄无声息地走进小弥的房间,在儿子的身边坐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可怜的男孩。
  小弥均匀地呼吸着,现在他显得非常安详,那张漂亮的脸蛋给人一种小天使的感觉。然而,许多年来池翠却一直觉得——天使,往往与魔鬼同在。
  “他或者是个天使,或者是个魔鬼,或者——是天使与魔鬼的同一体。”
  池翠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或许那可怕的魔鬼,就隐藏在儿子的眼睛里面?他终究是幽灵的儿子,而池翠作为母亲,只不过为他提供了一具肉身而已。
  正当她的心里越来越激动的时候,小弥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重瞳正对着池翠。
  她忽然有些紧张,怔怔地说:“小弥,你醒了。”
  “我在哪儿?”小弥茫然地问。
  “你在家里。”
  “家?”小弥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环视了房间一圈,他若有所思地说:“家?我的家?”
  池翠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抱着儿子说:“小弥,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妈妈,我当然认识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长出了一口气。她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接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小弥,你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里去?”
  “妈妈,什么叫地下室?”
  “就是在地底下的房间。”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没去过这种地方。”
  “小弥你不要说谎。”池翠有些生气了。
  “我没说谎。”
  “那你去哪儿了?”
  小弥神秘兮兮地仰起了脖子,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楼上?”
  男孩缓缓地说:“是楼顶。”
  池翠的脸色又变了,她条件反射般吐出了两个字:“天台?”
  小弥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那儿?”池翠大声地问儿子,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她带我去的。”
  “他(她)?他(她)又是谁?”
  “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池翠立刻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儿子,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仿佛已映出了那小女孩的影子。但她又摇了摇头说:“又是她?你又说谎了。”
  “不。”小弥大声地说,以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我看到她坐在楼顶的大罐子下面。”
  “楼顶的大罐子?”池翠想了想,那应该是水塔吧?显然,六岁的男孩还不懂什么叫水塔。
  “是的,然后我也走到了大罐子下面,坐在了她的身边。”
  池翠张大了嘴巴问:“你们坐在一起?”
  瞬间,她的脑子立刻掠过了下午在天台上看到的,水塔底下的一双半截的水泥桩子。当时,她乍一看还以为真是两个小孩坐在一起呢。那双水泥桩子一个像男孩,一个像女孩,仿佛是被人故意雕刻出来似的。她抚摸着冰凉的水泥表面,那感觉就好像是小弥的身体化做的。
  她又继续问儿子:“你们坐在一起干了什么?”
  “我们在看云。”
  “看云?”
  儿子露出向往的目光说:“坐在楼顶看天空中的云。我看到云在动,那真好看。”
  “除了看云,还发生了什么?”
  “她还对我说话了。”
  池翠捂着自己的心口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好’。”
  “然后呢?”
  小弥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拧着眉毛说:“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你再想想。”
  “不,我不能说!”小弥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
  池翠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不肯告诉妈妈?”
  “我不能——不能说。”
  说完,他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埋着头一言不发。
  池翠的心里全都凉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逼儿子了。她蹲下身来,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用轻柔的语调说:“小弥,妈妈原谅你,妈妈自己也记不清了。”
  母子俩拥抱在一起,轻轻地抽泣着。夜色渐渐降临,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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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24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皮夹子的最里层,紧紧地夹着一张旧照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了,似乎已经和这皮夹子合为一体,杨若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抽出来。她轻轻地擦拭着照片的表面,照片里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黑色的背景下微微地笑着。要不是看这张照片,杨若子几乎已经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其实,杨若子一直都在想着她,但在她的记忆中总是一团模糊,尤其是小女孩的脸,仿佛是一幅在水中融化了的画轴,只剩下一滩稀释了的颜料。
  这小女孩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
  可是,杨若子一直不觉得她已经死了,有一种感觉告诉她,这小女孩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黑暗中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她是杨若子的妹妹。
  其实,小时候杨若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妹妹,有时甚至还有些讨厌她,因为自从妹妹出生以来,父母便把爱都倾注到了第二个女儿的身上。妹妹出生的时候,杨若子刚好五岁,她第一次记事就是在医院里,看着产后的妈妈抱起妹妹。这一景象在她的脑海里永远都不可磨灭,所以她一直都深信,人在小时候的第一次记事会决定将来一生的命运。五岁的杨若子看着妈妈怀中的那个漂亮的女婴,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许多年以后,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妈妈抱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因为某种原因进入妈***体内而分娩出来的。
  后来,杨若子又看着妈妈给妹妹哺乳,她只觉得妈妈太爱妹妹了,以至于把她给遗忘了。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出生的时候妈妈也一样为她哺乳的。或许,是人类的天性,在杨若子五岁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嫉妒的滋味。她嫉妒妹妹的出生,嫉妒妹妹躺在妈***怀抱里,嫉妒妹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之,她嫉妒妹妹的一切。
  那时候,杨若子的家里只有一间房。妹妹被抱回家以后,她每夜都会被妹妹的哭声所吵醒,然后就是爸爸妈妈不停地为妹妹忙碌,为她换尿布,给她吃东西。有时甚至会因为忙这些事,而忘了给杨若子吃饭。但杨若子却从不说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父母和妹妹。许多时候,她会静静地站在妹妹的摇篮边上,观察着妹妹的样子。当妹妹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只要一看到姐姐在身边,就会立刻变成一副恐惧的表情,然后就大哭起来,那奇特的哭声仿佛是某种警告。妈妈也感到奇怪,这小小的女婴似乎有着强烈的第六感,能从姐姐的眼睛里感受到那股嫉妒和敌意。从此,除了嫉妒以外,杨若子对自己的妹妹又增加了一份恐惧的感觉。
  妹妹渐渐地长大了,她越来越讨别人的喜欢。原本大家总是称赞杨若子的美貌,但有了妹妹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家里的中心,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家里的房子始终都只是一间,妹妹长到两岁起,就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杨若子的那张木床本来就小,再挤进一个就更加难受了。妈妈害怕妹妹小小的身躯从床上滚下去,就叫杨若子晚上抱着妹妹睡觉。虽然心里并不喜欢妹妹,但当她搂着妹妹入睡时,那种嫉妒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她只感到妹妹光滑的皮肤和美丽的脸蛋,妹妹如果长大了,一定是比她更迷人的可人儿,有时候她还会在梦中亲上妹妹几口。但是白天一醒来,这种姐妹之间的亲密感立刻就消失了,杨若子重新感到了失落和嫉妒,只是静静地看着妹妹,却不愿意碰她。
  当杨若子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却突然开始吵架了,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总之每晚就听到他们的争吵与打闹声,当妈妈沉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两个女儿流眼泪。父母喋喋不休地争吵着,似乎永无休止,每当这个时候,妹妹就会默默地看着他们,整晚一言不发。
  杨若子偷偷地观察着妹妹当时的表情,总觉得妹妹有些奇怪,特别是她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神,似乎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妹妹七岁那年,杨若子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希望妹妹早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晚上她依旧搂着妹妹睡觉,过去那种抚摸着妹妹的美好感觉也消失了,心里却只有那个可怕的念头。想要让和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消失,这种想法让杨若子自己都感到无比恐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想,她虽然嫉妒妹妹,但还远未到这种近似于诅咒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妹妹真的消失了。
  那些天正好是梅雨季节,整月都下着绵绵细雨,狭小的房间里充满着潮湿的空气,而她们的父母依然在不停地争吵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妹妹是什么时候出门去的。等到父母意识到他们最喜爱的小女儿不见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带着十二岁的杨若子,撑着伞跑到外面去寻找她。可是,在茫茫的雨夜里哪里有什么小女孩的踪影。全家人折腾了整整一夜,找不到妹妹的踪影。杨若子丢掉了伞,淋着雨站在马路边,眼前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影。于是,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怨恨妹妹,其实在她的心底是深深地爱着妹妹的,只有在失去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最后,父母只能到***局报案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从此,每晚杨若子都一个人睡了,她总觉得手中少了些什么,她本应该抚摸着妹妹入眠的。她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可怕的念头真的成为了现实。她觉得是自己造成了妹妹的失踪,妹妹有着灵敏的第六感,每晚都和姐姐睡在一起,也许她早就知道了姐姐心底那可怕的念头。于是,她成全了姐姐,永远地消失在了梅雨中。
  最初那几个月,父亲几乎每天都去***局询问进展,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父母不断争论着如何寻找妹妹,想方设法到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甚至把启事贴到马路上。但不久以后,他们又开始争吵了,都把女儿失踪的责任推到对方的头上。他们吵得比过去更凶,看起来是无法挽回了。
  没过几个月,杨若子的父母便准备离婚了。因为房子归属和子女抚养权的问题,他们在***打起了旷日持久的官司。谁都不愿意再提小女儿失踪的事,他们再也不敢面对,就当这个生命从来没有诞生过。最后,***的判决下来了,就像人们预想的那样,杨若子被判给了妈妈。
  她们母女俩搬到了一间小屋子里,一起过了六七年的时光,直到妈妈再嫁。不过,这时杨若子已经独立了,她考入了***大学,不再同她的亲生父母来往了。现在,她一个人住着,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妹妹。
  妹妹消失了,是因为姐姐的诅咒。
  许多年来,杨若子一直这么认为。她看着照片里的妹妹,不知不觉间又一滴眼泪落到了手上。温热的泪水渗入她的皮肤,好像要把心都融化了。
  然后,杨若子对着照片,轻轻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的妹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紫紫。
正午的阳光穿透铁格子的窗户,给房间打上一层白色的烙印。罗兰静静地坐在烙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侧着头梳理她那长发。
  苏醒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的景象,很像是在日本电影《午夜凶铃》里看到过的“诅咒录像带”的画面。他不知道一年来罗兰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她至少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多了。他轻轻地走到罗兰面前,罗兰好像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埋着头梳着自己的长发。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胸口里一阵颤动,鼻腔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精神病院,刚才进来的时候,医生盘问了他半天。最后,他只能谎称自己是罗兰的弟弟,才被放了进来。其实他早就想来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敢面对罗兰的眼睛。但现在他一定要来,自从他见到小弥的那一晚,重新打开了那个宝蓝色的盒子,见罗兰一面的冲动就始终困扰着他。
  忽然,罗兰抬起了头,她把头发整理到了左边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终于来了。”
  一年多以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苏醒只觉得心底一阵刺痛,他想了许久才回答:“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毫无表情。
  “你说谁死了?”
  罗兰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丈夫死了。”
  “是的,卓越然他死了。还有——”苏醒停顿了半天,他不知道罗兰是否真的知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说了。
  “还有紫紫失踪了。”
  苏醒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她面对着正午的阳光,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种预感,紫紫她——可能早已经死了。”
  “不!”苏醒大声地说,“罗兰,你作为紫紫的妈妈,不能说这种话的。”
  “你说这是凶兆吗?其实,凶兆早就有了,只是我们都浑然不觉。”
  苏醒的心里又是一跳,原来她早就意识到了。他轻声地说:“罗兰,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不,这与你无关。”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就像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是那样自然而然,是那样令人神魂颠倒。然而,当他的手指刚刚触及罗兰时,又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告诫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人,是一个不可触及的禁忌。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这房间窗户上的铁栅栏,已经在他们的心里划上了一道牢牢的界限,谁都不敢跨越它。
  此刻,苏醒觉得该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了。于是他靠近了罗兰,幽幽地问道:“我的笛子呢?”
  “笛子?”
  苏醒注意到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在不停地颤抖。
  他点了点头说:“它不见了。”
  她的眼睛里现出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地回答道:“你是说——小枝?”
  “对,小枝。”
  罗兰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惧无比,她睁大了眼睛,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说:“魔笛又回来了……魔笛又回来了……”
  “你说什么?魔笛?”
  苏醒控制不住自己了,抓住了罗兰的肩膀追问着。他的脑子里立刻掠过了“潘多拉魔盒”这个词,还有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老人临死前的话语。
  他背叛了老师的遗言。
  胸口越来越闷,耳边仿佛想起了那致命的笛声。苏醒大口地喘着气,盯着罗兰无神的眼睛问:“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罗兰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你是谁?”
  她的这句话令苏醒意想不到,他一时无法回答:“你不认识我了?”
  罗兰还是不说话。
  苏醒感到了一阵绝望,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了。几滴泪水溢出眼眶,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突然,罗兰把手伸了出来,用细细的手指帮他抹去了泪水,同时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丈夫。”
  “你真的疯了。”
  苏醒摇着头离开了她,向外面跑去。
  “魔笛会要了你的命!”
  精神病院里充满了罗兰尖厉绝望的叫喊。这声音在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间来回飘荡着,在外面的走廊里,一下子好几个精神病人都齐声高叫起来:“魔笛会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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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27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弥感到自己被送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之中,他仰天躺着,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然后,他感到头皮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影进入了他的眼睛里。
  瞬间,小弥觉得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分离开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可是他听不清,那个声音是如此含糊,只感觉像是某种古老***仪式上的咒语。接着,
  咒语消失了,变成了一声轻脆的笛音。
  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小弥,你怎么了?”
  他感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妈***手。小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推出仪器了。妈妈扑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身后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刚才那个深深的“洞穴”,不过是他被送入仪器中进行CT扫描的空间而已。
  池翠把儿子抱了下来,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医生的结果。她是根据上次莫云久医生的建议,来到同一所医院的神经内科,检查小弥的脑神经。莫医生还给小弥写过一份非常详细的病历报告,有厚厚的好几页,全都涂满了潦草的“医生体”钢笔字,池翠几乎看不懂这些字,她把病历全都交给了神经内科的刘医生。
  刘医生刚看病历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没看几行,就露出了一种特殊的神情,然后就非常仔细地看了起来,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研究似的。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全部病历看完,然后皱起了眉毛看了看小弥。也许是莫医生在病历里写了些什么,刘医生并没有看小弥的眼睛,而是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就让小弥去做脑部CT的检查。
  刚做完CT的小弥显得非常疲倦,他依偎在妈***怀中,看起来就像是个漂亮的玩具。池翠也感到非常累,从上午来到医院以后,她就一直在各个楼层跑来跑去,就连午饭也是在医院里吃的。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她长出一口气,把头仰在椅子靠背上,搂着儿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刘医生终于出来了。池翠立刻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刘医生的表情非常凝重。他走到这对母子的身前,用沉闷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池翠点点头,她让儿子乖乖地坐着,然后就跟着刘医生走进了房间。
  坐下以后,刘医生先不说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池翠的眼睛,这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刘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仔细地研究了你儿子的CT扫描结果,还有脑电图。非常遗憾,我发现在你儿子大脑半球的顶叶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异物。”
  池翠的心立刻凉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医生取出了CT扫描的图片,池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的大脑。医生指着小弥大脑前部的一个地方说:“请仔细地看,那块东西非常隐蔽。”
  池翠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朝着医生指的方向仔细地看。果然,那里有一小块黑影,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看,还真看不出来。
  幽灵就住在那里面?她默默地问自己。
  “目前还难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一个恶性肿瘤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呢?”池翠还抱有一线希望。
  刘医生沉默了片刻,他又翻开了莫云久写的那份病历说:“如果不是肿瘤的话。或许,就真的是莫医生所说的‘眼蝇蛆病’了。”
  “小弥的脑子里长了苍蝇的蛆?”
  “至少在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病例。如果眼蝇蛆真的入侵了脑子的话,我个人觉得更应该叫它‘脑蝇蛆病’。”但紧接着,刘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可这怎么可能呢?莫医生不应该仅凭着一部《聊斋》,就相信真会有眼蝇蛆入侵大脑。目前,眼蝇蛆病在国内并不少见,但入侵大脑的病例似乎只见于古籍。我很难相信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池翠紧张地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小弥能不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现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又把莫云久写的病历往后翻了几页,然后对池翠说:“我注意到了莫医生的病历里,提到了小弥患有严重的重影视觉现象。
  我估计这是因为他脑部的异物***了视觉神经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
  “更确切地说,使他具有了一种读心术。”
  “读心术?”池翠张大了嘴。
  “别把这和通灵人的把戏或者是什么特异功能联系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骗人的障眼法。而读心术只是心理学的一种术语,是在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中,领会别人表情的心理判断技术,从而读出别人内心所想的事情。这其实并不神秘,是可以通过专业的训练而达到的。我在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心理学,所以了解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可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他可从来没有经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当然,你儿子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他也不懂什么叫读心术。只是他在下意识的情况中,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方眼球和表情的变化里,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信息。要知道,人并不是理性的动物,如果在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时,理性的意识水平就会立刻下降,在这个瞬间本能的部分就会充分表现出来。人的眼睛在这一过程中有最明显的变化,所以,确实存在通过眼睛来了解人们内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弥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小弥那双眼睛和重瞳时,都会被吓一大跳,也就是刚才刘医生所说的“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
  医生继续说:“很显然,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至于小弥为什么能做到,这恐怕就和他脑子里的异物有关了。”
  “那我该怎么办?”池翠绝望地问。
  “我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对于小弥的视觉重影和读心能力,我想还是应该请心理医生来为他检查一下。至于他大脑半球顶叶部的异物,我会竭尽全力做深一步检查的。”
  池翠的心里越来越乱,她忽然问道:“医生,小弥脑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遗传的?”
  “如果真的是眼蝇蛆入侵大脑的话,理论上不太可能是遗传的。因为眼蝇蛆病本质上是一种寄生虫病,是来自外界的异质进入体内所致。当然,在医学上这很难说,有许多疾病我们认为是非遗传性的,但实际上确实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了头,她不想再把小弥那幽灵的父亲给说出来。
  几分钟以后,她走出了这个房间。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长椅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小弥的踪影了。
  “小弥!”
  她立刻高声地叫了起来,却只听到一阵奇特的回音。绝望和无助几乎让这个年轻的母亲崩溃了,她强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拉住一个护士就问有没有看到过小弥。
  护士说在几分钟以前,还看到过一个小男孩从这里跑上楼梯。
  池翠仰起头看了看楼梯,她似乎预感到小弥会去哪里了,然后她立刻就跑了上去。在跑上两个楼层以后,她来到了眼科门诊室前。
  她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门走进了门诊室。
  “小弥!”
  果然,池翠看到儿子正站在门诊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向前看去——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骇人的尖叫声。
  眼科医生莫云久的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一根绳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他***了。
罗兰逃跑了。
  半个小时以前,精神病院给杨若子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刚放下电话,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罗兰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抵达了精神病院。刚走进住院楼的走廊,她就见到了罗兰的主治医生。医生面色铁青,用沉闷的声音对杨若子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电话。” “当然应该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告诉我,她是怎么逃跑的?”
  “是今天早上发现她不见了,经过院里基本的勘察,可以判定是她自己逃跑的。主要原因还是护工对她太大意了。平时罗兰都非常安静,从来没有过要逃跑的企图,所以一直都对她疏于防范,结果让她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
  “最近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呢?”
  医生看了看杨若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实际上,从你上回来看过她以后,她就有了一些反常,似乎精神上更加郁闷了。杨警官,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杨若子心里一沉,是因为自己把卓越然的死讯和紫紫的失踪,都告诉了罗兰的原因吗?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她受到了你的话的刺激。”医生不想让她难堪,便主动收住不说了。
  “我不知道。”杨若子把头侧向了另一边,把刚才的那种口气收敛了起来,轻声地问,“除了我以外,最近还有没有人来看过她?”
  “昨天中午,又有一个男人来看过她。”
  “谁?”
  “本来不准备让他见罗兰的。但他说自己是罗兰的表弟,所以我们就把他放进来了。”
  医生拿出一本簿子递给杨若子,“这是昨天的探视记录。”
  她看到记录上写着苏醒的名字,立刻就记了下来。然后她问道:“我能看看罗兰的病房吗?”
  “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杨若子走进了罗兰的房间。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透过铁栅栏窗户投射在她的脸上。现在,杨若子可以理解罗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了。精神病院是另一种监狱,谁被判定为精神分裂,就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杨若子在罗兰的床上轻轻地坐下,伸出手抚摸着洁白的床单。看起来罗兰在逃跑前,还特意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房里所有的摆设都***净净的,几乎纤尘不染。她拉开了罗兰的床头柜,里面有几张紫紫的照片,记录了从这小女孩刚出生,一直到六七岁的样子。这些照片在阳光下发出奇特的反光,杨若子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手上有一种细腻的感觉,就仿佛真的触摸到了紫紫的皮肤。
  她忽然一惊,连忙把手从照片上缩了回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脑子里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连忙摇了摇头,努力要让自己忘记那些记忆。
  柜子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那是罗兰的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当杨若子拿起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这是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只感到自己的瞳孔里有一道白光穿越。然后,她缓缓地打开了日记,进入了一个女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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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33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已经不在了,在地底的小屋里,只剩下罗兰独自一人。
  这里自然不会有电灯,桌上的蜡烛很快就要燃光了。于是,她从床上下来,在那排木架上找到了一根新的蜡烛和一包火柴,然后,把它们放到桌子上点了起来。
  幽灵的烛光永远照耀着这里。
  她静静地看着烛火,白色的火苗快活地跳动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被烛光所捕捉到,以火苗的舞动来回应。当烛光摇曳的时候,整个小屋里都会呈现出一股幽灵般的气氛,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晃动着。有时候,她觉得看着自己影子都会被吓死。
  罗兰小心地伸出手,抚摸着这间地下小屋的墙壁,感觉就和精神病院里的墙壁一样。忽然,她听到头顶传来流水的声音,难道是地下的暗河?不,是下水管道的声音。
  她终于相信了,这里确实是地下。而自己还活着,忽然,她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寻找女儿。
  “紫紫。”
  呼吸又骤然急促了起来,她在这间斗室里来回地踱着步,烛光随着她的脚步而不停摇摆。她要寻找女儿,而不应该呆在这地底小屋里。罗兰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扇铁***,用耳朵贴着门仔细地听着。
  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看起来那个地下幽灵已经走远了。
  罗兰点了点头,她从木架上又找到了一个铁制的烛台。她重新点燃了一支新蜡烛,插到了烛台上,然后她端着烛台,轻轻地打开了铁门。
  虽然她动作很轻,但铁门还是发出了那嘶哑的叫声。她悄悄地走出铁门,手里端着重重的烛台,烛火在她眼前跳跃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端着烛台的样子,就像是十九世纪在欧洲古堡里夜行的女人。
  在烛火的照映下,眼前出现了一条圆形管道,直径大约在两米左右的样子,一直通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罗兰小心地往前走着,她一直觉得紫紫就躲在地下的某个地方。
  “地下很冷,也很寂寞,紫紫需要妈妈。”
  罗兰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手中的烛火随着她的语气而跳动。
  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中,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许整整一夜。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影子。
  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背影,在地下管道里一掠而过。罗兰手中的烛光正好照到了那个影子,她的心跳迅速地加快了,她几乎是小跑着向前冲去。
  “紫紫。”
  她高声地呼唤了起来,她的声音在漫长的地下管道中反复回荡着,充满着母性的情感与力量。
  那个影子继续向前走着,罗兰端着烛台在后面紧追不舍,幸好她很注意手中的平衡,否则烛火早就熄灭了。
  她渐渐地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那身白衣在黑暗的背景下格外显眼,被烛光照耀着发出奇异的反光,宛如一场地底的梦幻。
  但愿这一切都只是梦。
  罗兰轻轻地对自己说,她离小女孩越来越近了,直到她摸到了那小女孩的肩膀。
  终于,小女孩缓缓地回过头来。
  烛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紫紫——”
  罗兰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突然,笛声响起来了。
  幽灵之笛。
  一阵颤抖袭击了她全身,立刻就让她想起了一年前那可怕的魔笛。就是这声音,致命的笛声,谁都逃不过。
  紫紫冷冷地看着她。
  瞬间,罗兰的眼前出现了另一种景象。
  ——蛆
  烛台立刻掉到了地上,发出轻脆的金属响声,那幽幽的烛光也随即消逝了。
  黑暗重新笼罩了她。
子夜十二点。
  小弥睁开了眼睛,他是被妈***梦话惊醒的。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妈妈,她紧闭着眼睛,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的嘴唇在不停地嚅动着。小弥听不清妈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正在噩梦之中,妈***手紧紧地抓着他,手心里全都是汗珠。
  他不敢把妈妈惊醒,只是费力地从妈***手中挣脱了出来。然后,小弥从床上爬了下来,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妈***脸。六岁的男孩伸出手指,在妈***额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不一会儿,妈妈似乎平静了许多,她的嘴唇也不再发出声音,噩梦渐渐地消逝了,她沉入了一个美好的梦中。
  黑暗中小弥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
  现在,小弥要走了,他要回到地下。
  小弥悄悄地离开了妈妈,他在临出***,却下意识地抓起了那支小笛子。然后,他带着笛子走出了家门。他轻声地走下楼梯,从底楼的地下室里进去,他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依然能够摸出一条路来。
  当他穿过地下室,进入那扇生锈的铁门以后,眼前立刻出现一道强烈的光芒。2000瓦“小太阳”的光线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小弥举起笛子挡在面前,使劲地揉着眼睛,片刻之后才适应了这地下的太阳。他发现地下的那些尸骨都不见了,变成一片巨大的平地,只是午夜的潮气依然从地底泛了起来。
  他看到了那条黑暗中的地道,这六岁的男孩已经无所畏惧了,他快步走了进去。黑暗的地下管道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依然可以辨别方向,径直向前而去。
  小弥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转过多少个弯道,黑暗中的迷宫对他来说,不过是片巨大的黑森林而已。他只感到偶尔有几只水老鼠,从他脚下飞快地窜过,并发出“吱吱”的尖细叫声。
  忽然,地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微光。
  男孩立刻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前方。
  那道微光渐渐穿破黑暗的雾气,离小弥越来越近了。同时,他也听到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在没有穷尽的地道里发出回响。
  小弥看到了一道幽幽的烛光,一个黑色的人影,托着烛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烛火不停地跳动着,映亮了那张幽灵的脸。
  小弥的重瞳骤然放大。
  瞬间,小弥感到自己那颗无所畏惧的心脏,似乎已经跳到了嗓子外边。他终于对自己离开妈妈,闯入地下的大胆而感到后悔了,他忽然想大声地喊妈妈,但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
  在黑暗背景的烛光下,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整张脸都完全腐烂了,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五官。
  小弥立刻想起了在半年前,妈妈带着他去一座寺院,庙里雕刻着五层地狱的景象,其中一尊受难的恶鬼雕像,便酷似眼前的这张脸。
  幽灵呆呆地看着男孩,然后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离小弥的眼睛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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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叶萧并没有回家,他想要了解关于这个城市地下道的情况。当他赶到有关部门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干部在值班。叶萧立刻亮出了警官证,要求对方给予协助。
  经过一番长谈,叶萧才了解了一些基本的情况。原来早在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就在这座城市里修建了大量的地下工事,尤其是二次大战的最后几年,他们几乎把整个城市的地下都打通了。谁也说不清当时日本人挖了多少地道,这些密如蛛网的地道宛如迷宫一样,据说储存过大量的军火与物资,一定程度上还起到了防空洞和地下军火库的作用。50年代以后,政府新建了城市下水管道系统。60年代又挖了许多防空洞,这些管道与日本人修建的地下迷宫犬牙交错,构成了这座城市在地下的另一面。
  晚上十一点钟,叶萧终于回到了家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先给手机充电,然后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一群苍蝇的蛆——
  正当梦到最可怕的时候,叶萧颤抖着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钟。
  叶萧回想着那个梦,于是眼前又掠过了蝇蛆爬行的影子。
  大约七八个小时以前,他在地下的三岔路口发现了张名的尸体。那些肮脏的生命——蝇蛆,在他的邻居张名的脸上扭动着身躯,叶萧一想起来就恶心。
  叶萧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包围了。张名显然他是为了寻找儿子而进入地下的。但可怜的张名并没有想到,地底的世界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他没有找到儿子张小盼,反而让自己送了命。
  电话铃响了。
  后半夜的电话铃声让叶萧的心里一颤,他急忙拿起了电话。
  “叶萧,我是法医室。”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不是你叫我打电话的吗?叶萧。你叫我们加夜班给张名做尸检,只要结果一出来,就算是在后半夜也要立即通知你。”
  “对,对。我差点忘了。对不起。”叶萧一时有些尴尬。
  “告诉你,张名的死因是胆囊破裂。”
  “吓破了胆?”叶萧拿着电话的手一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真有这回事?”
  “我也非常惊讶,但确实如此。我记得‘吓破胆’这种事只在三国演义里有,但在现实生活中极难遇到这样的案例,没想到居然被我碰到了。”
  “谢谢,麻烦你了。”
  他挂掉了电话,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叶萧难以想象,在后半夜的三点钟,接到法医室打来的电话,说他的隔壁邻居是因为吓破了胆而死的。
  人在什么情况才会被吓破了胆呢?
  那又是一种何等的恐惧呢?难道世界上真有这么恐惧的事,以至于让人胆都被吓破了?
  张名究竟看到了什么?
  任何人想起这些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叶萧忽然想要找一个电话号码,他的目光落到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上。他拔下了手机充电器的插头,开机后才发现有新的短消息。
  是杨若子发来的短信。叶萧的心里一颤,一字一顿地把短信念了出来:“叶萧,我现在去地下寻找紫紫。”
  瞬间,叶萧呆住了。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他不得不相信,此刻杨若子就在那恐怖的地下管道里。尽管她是个英姿勃发的女***,身上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力量。叶萧却感到从她的短信里透出奇怪的气息,仿佛是从地底渗透出来白雾,通过电波漂浮到他的手机里。
  张名已经死了,因为他看到了地下的某个东西。
  那么杨若子呢?她此刻也正在地底徘徊,她会看到什么?
  不——叶萧猛地摇了摇头。
  他立刻打了杨若子的手机,但始终都打不通,显然她已经不在手机信号服务区内了。叶萧觉得,现在的她就像一架在黑暗夜空中航行的飞机,突然在机场的雷达屏幕上失去了踪迹,谁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定要把杨若子从地下救出来。他拿起了一只大号的手电筒,又多带了几节备用电池,快步离开了家里。
  叶萧驾着他的桑塔纳,穿过凌晨时分的寂静无人的街道。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那栋灰色的楼房。这里的空气中仍漂浮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那是白天人们搬运地底的骨骸所残留下来的。
  他打开手电筒,掩起鼻子冲进了大楼的地下室里。穿过黑暗的地道,他来到了“小太阳”灯光照耀的空地上。这一回他再也不犹豫了,端着手电径直跑进了那条地道。
  迷宫进去容易出来难。
  叶萧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正在被前方无止尽的黑洞吸收着。
  “我也会被吞没吗?”他轻声地问自己。
几个月以来,池翠第一次做了一个如此甜美的梦。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刚才梦到的内容却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她使劲地回想,但丝毫都想不起来——直到她发现儿子不见了。
  小弥不见了。
  她立刻紧张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窗外正是清晨时分,楼下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在家里又找了一圈,然后绝望地大喊了几声:“小弥。”
  池翠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最后又想到了苏醒,立刻给苏醒打了电话。
  几分钟后,苏醒急冲冲地赶到了这里,他看起来还没睡好,满脸都是倦容。池翠绝望地向他诉说了情况,苏醒立刻安慰着她说:“没事的,小弥不会离开你的。我估计,这孩子一定又到地道里去了。池翠,你留在这里等着我,我帮你把小弥找上来。”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池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
  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很热。
  苏醒微微一颤,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说:“你不害怕地道里的幽灵吗?”
  “我已经受够了。”她冷冷地回答。
  “好吧,有没有手电?”
  池翠点点头,很快就准备好了两支手电筒,他们两人各拿一支手电,一起来到了底楼。
  穿过黑暗的地下室,苏醒紧紧拉着她的手。池翠还是第一次下来,虽然嘴上说不怕,但内心里却不停地颤抖着。
  推开那道生锈了的铁门,他们来到了强光照耀下的地下坟场。
  池翠用手挡着强光问他:“小弥说的地下死人就是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到了那条地道上,他带着池翠来到黑暗的洞口,端起手电向里照了照,只见一团雾气笼罩在里面。
  “我们进去吧。”
  池翠在他身后轻声地说。既然她这样说了,苏醒也只能带着她继续往里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两个人各自拿着手电筒,在黑暗的地下打出两束白色的光,射入前方未知的境界。随着向地下的深入,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忽然,在手电的光束里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池翠的声音响起:“你决定吧。”
  苏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了想,他让下意识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走左边的路吧。不过,我们得记住回来的路。”
  “那就做一个标记吧。”
  池翠拿出了一张粘贴纸,贴在了管道壁上。然后,她抓着苏醒的手,走进了左边的那条路。
  这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直到他们走得腿也酸了,才发觉可能走错路了。苏醒轻轻地说:“我们原路返回,再换一条路试试吧。”
  池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几步,忽然感到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立刻叫了起来:“地下有东西!”
  苏醒被她的叫喊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照了照,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他伸手抓起了那东西,表面非常光滑,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支笛子。
  “这不是小弥的笛子吗?”池翠失声叫了起来。
  没错,苏醒也立刻认了出来,这支小笛子就是他送给小弥的,就连笛膜也完好无损。他把笛子紧紧地抓在手中,有些激动地说:“刚才小弥一定来过这里。”
  “我们没有走错路。苏醒,你选对路了。”她刚想要向前跑去,却感到腿上依然酸痛,刚才走得实在急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苏醒点点头,把小弥的笛子塞进了自己怀中。这里没有地方可坐,只能找了一块干净的管道壁,把后背靠在墙壁上。池翠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的身边。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手电筒,两道光束射在对面的管道壁上,在黑暗的背
  景中显出一副奇异的景象。终于,池翠打破了沉默:“苏醒,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吧。”
  她的嘴唇颤抖着说:“是关于……小弥的父亲。”
  “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小弥的父亲早就死了。”
  “是的,他早就死了。在小弥出生以前,他就死了。”
  “原来小弥是遗腹子。”苏醒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他真可怜。”
  “不,在我遇见他以前,他已经死去一年了。”
  苏醒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他摇着头说:“池翠,我真的听不懂。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以为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等清晨梦醒以后,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可是,我已经等了七年了,这漫漫的长夜始终都没有过去,噩梦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告诉你——小弥的父亲是个幽灵。”
  “幽灵?”
  她仰起头,泪水在黑暗中颤抖着,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轻声地说:“那是七年前的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地铁车站里遇见了那个男人。他有一双让人为之动容的眼睛,和小弥的眼睛一样,那是一双神秘的重瞳。”
  “原来小弥的眼睛是遗传的。”
  “那是一场错误,就在我们认识以后不久,我的腹中就有了他的孩子。”她苦笑了一下说,“苏醒,现在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苏醒摇了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当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以后,就去找那个男人。没想到当我找到他家里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早就死了。”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是因为脑子里生了一个肿瘤而死的。当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你是说——在他死了一年以后,你才和他相遇?”苏醒感到后背心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冰凉的管道壁,还是池翠告诉他的话。
  池翠痛苦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他是一个地下的幽灵,他在我的体内播下了鬼魂的种子。”
  “这听起来就像《聊斋》。”
  苏醒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志异》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鬼魂与人类生下孩子的故事,但他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这个幽灵的孩子,我和我的父亲闹翻了。于是,我永远离开了他。”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说你已经六年多没回过家了。”
  “我一度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在医院里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阻止了我。我想,是因为这鬼魂的孩子有自己独特生命力的缘故吧。他能来到人世上,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最后,我把他生了下来,并给他起名肖弥赛。因为,他就像一个小弥赛亚那样,奇迹般降临人间。”
  “一个恐怖的奇迹。”苏醒不禁叹了一声。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就在小弥诞生的那一天,我的父亲因为突发心脏病离开了人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轻声地说,“凶兆——生与死,在同一个时刻完成,多么奇妙。我相信小弥的出生,是一个可怕的凶兆。”
  “不,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男孩,他是无辜的。”苏醒忽然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了她的脸,只看到几滴晶莹的泪水,他大声地说,“看着我的眼睛。”
  池翠只感到有些晃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苏醒的脸:“我看不到。”
  “对不起。”
  她抬起头,轻轻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把这些话全部都说出来以后,她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已经闷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就像是突然释放了一股腐烂的气味一样。
  苏醒忽然问她:“你的腿还酸吗?”
  “我已经好了。”
  “那我们走吧。”苏醒拉着她的手,端起手电向地道前头走去,“池翠,不管小弥是不是幽灵的儿子,但至少他是你的儿子。”
  池翠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力量,居然小跑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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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34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弥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脑子里反复播映着前面的那一幕,他已分不清是真还是假,是醒还是梦。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块黑色的屋顶。然后,又有一线幽幽的烛光进入了他的眼角——这里是地底小屋。
  小弥感到自己睡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床上,一阵腐烂的气味轻轻地吹在他脸上。于是他轻轻地翻了一个身,看到了那张幽灵腐烂的脸。
  六岁的男孩立刻尖叫了起来,他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现在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梦。
  小弥不敢想象,原来幽灵就躺在他的身边,几乎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而且与他的头枕在同一侧,面对着面,脸贴着脸。
  幽灵睁开了眼睛。
  从他的身材来看,应该是大人,依然保持着向内侧卧的姿势。因为他躺在小弥的外侧,所以小弥只能躲在床里面,惊恐地看着他。
  这确实是一张地底恶鬼的脸,只有腐烂了很久的尸体才会有这样的皮肤,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死人的腐臭味。除了眼睛以外,这张脸的一切都不像是人类。幽灵留着长长的头发,在头顶用丝带束了起来,再加上他那身宽大的白色斜襟长袍,看起来就像是明朝人的装饰。
  小弥忽然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这间地底的小屋,在烛光的掩映下,总觉得这里像古代的坟墓。
  他是古墓里的幽灵?
  或许,他已经在地道里生活了几百年了。
  小弥还没读过中国历史,他不知道明朝的概念是什么,也不知道明朝距今有多少年了。
  他用细嫩的童声颤抖着问道:“你是古代人吗?”
  幽灵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他忽然觉得幽灵的眼睛也不同于人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他着急地说:“我的小笛子呢?”
  幽灵终于说话了,“你不需要笛子。”
  小弥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看到幽灵始终躺在床上,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他轻声地问:“你为什么不起来?”
  “因为我病了。”
  “死人不会生病。”小弥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你是死人。”
  幽灵的嘴角忽然翘了翘,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让小弥感到不寒而栗。
  但过了一会儿,小弥才听出来,那是一种笑声。幽灵的笑声。
  小弥还第一次听到死人在笑。
  这令他更加恐惧。小弥挥舞着手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打死你。”
  幽灵继续在笑,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从喉咙里又传出另一种声音,他的样子也随之而痛苦起来。小弥仔细地倾听着,才听出那是咳嗽的声音。
  每咳一下,整个小屋都会发出可怕的回音,而桌子上的烛光也会随之而跳动一下。
  当咳嗽声停止以后,幽灵才缓缓地说:“我没骗你,我真的病了。”
  “你生了什么病?”
  “我就是因为得了这种病,才会死在这里。”
  小弥又尖叫了一下:“原来你真的是死在这里的幽灵。”
  幽灵并不说话,他盯着小弥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腐烂的气味让小弥作呕。然后,他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那身白色的长袍几乎覆盖住了男孩的身体,使小弥的眼睛又进入了黑暗中。
  小弥看到幽灵从床上站了起来,他那修长的身材在烛光下摇晃着,使男孩立刻联想到,曾在恐怖片里看到过的棺材里的尸体。
  幽灵看起来确实是病入膏肓了,但还是向小弥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小弥竭力反抗着,但却无济于事,幽灵的手冰凉冰凉的,如一把铁钳让他动弹不得。他大声地叫起来:“放开我。”
  “现在,我们要出发了。”幽灵冷冷地说。
  小弥恐惧地问:“我们去哪里?”
  “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是坟墓还是地狱?小弥不敢再问他了。然后,他被幽灵一把拉下了床。
  幽灵端起了烛台,一根蜡烛在他手中燃烧着,他牵着小弥的手,打开了那扇铁门。
  一阵嘶哑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小弥用手紧紧地抓着门沿,但还是被幽灵拉了出来。
  他们出发了。
  前方是一条黑暗的通道,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墓道。
  小弥并不知道,其实在这座巨大的城市地下,还埋藏着许多古代的墓葬。特别是在明清两朝,这座古代中国南北贸易中心的繁荣城市,许多富商大贾、文人墨客和仕宦官绅聚居于此。他们热衷于修建华丽的坟墓和棺椁,于是在这片地下便有了许多神秘的东西。
  在微弱的烛光下,小弥看到幽灵那长长的黑发轻轻地飘着,还有头顶马尾般的发束和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袍,分明表示他来自另一个时代。
  那是《聊斋志异》的时代。
杨若子慢慢地恢复了意识,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恍惚之中,只有腹中的一股饥饿感在慢慢地升起,促使她睁开了眼睛。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仿佛置身于黑暗的墓穴之中,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在地底。
  身子底下一片冰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而她的后背正靠在弧形的管道内壁上。幸好这里没有水,地面和空气也不潮湿。在一片黑暗中,她轻声地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进入了地下,为了寻找她的妹妹紫紫。杨若子确信妹妹就在这里,许多年过去了,妹妹一直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默默等待姐姐的来临。在她的心底,激动与恐惧互相交织在一起,促使她不断地深入地下。当她走到一条三岔路口时,她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中间那条路。没想到刚走一会儿,前方又出现了岔路,她只能凭借着运气选择道路。她不断地遇到岔路,不断地转弯,不断地修正方向,眼前的道路就像树枝一样,向上伸出无数错综复杂的枝桠,而每一根都完全相同。
  最后,她迷路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杨若子只感到又累又饿。或许,自己只是在重复地兜着圈子,直到体力与精神都透支殆尽。她再也走不动了,只能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只是想休息一会儿而已。但她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半躺着闭上了眼睛,渐渐地昏睡了过去。在一片黑暗中,她感到自己被潮水吞没了,她的身体在海水中变得异常轻盈,不停地漂啊漂啊,直到在海底的某个深处,见到了妹妹白色的影子。
  这个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
  忽然,杨若子感到两只手里都是空空的,手电筒呢?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她半蹲着在地下摸了起来,除了粗糙的地面以外,手上什么都摸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发疯似的寻找这里唯一的光源,在这条长长的地下管道里,无边的黑暗让她一无所获。
  她不敢相信,但理智反复地告诉她:手电筒已经丢了。
  这仿佛就是她的死刑判决。
  杨若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冰冷的嘴唇一阵颤抖,现在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或许和地下的幽灵也没什么区别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她不应该在黑暗的管道中休息,更不该睡着了,或许,她的手电筒已经滚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在黑暗之中她再也找不到了。
  手机?
  杨若子忽然想起了手机,她立刻把手伸进口袋里,心急火燎地将手机掏了出来。幸好,手机的电池还没用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一片黄色的微光。
  她立刻拨了叶萧的手机号码,但却无法接通——这里的信号出不去。
  “该死。”
  杨若子轻轻地咒骂了一声,这里是距离地面十几米深的地道,根本就接不通任何信号。手足无措的她一时着急,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在黑暗的地底,她来回踱步想着办法。现在,手机是她唯一的光源了,但似乎电池剩下不多了,她还必须节约着用。
  忽然,在管道的尽头掠过一点幽光。
  杨若子的瞳孔立刻被这幽光所吸引住了,她已来不及多想,便快步向前跑去。那仿佛是黑暗中的白色光环,隐隐约约地跳动着,照出了一个瘦长的白色人影,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拼命地向前跑去,然而那线幽光却越来越暗了,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后被黑暗所吞没了。
  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难道是幻觉?
  杨若子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背上的汗毛悄悄地竖了起来,她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自己的背后——
  立刻,她猛地回过头来,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紫紫!”
  她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完全出于一种下意识。杨若子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她又快步向后面跑去。她确实听到了那奇怪的脚步声,并在黑暗的地道中发出离奇的回声——
  这是鬼孩子的声音。
  杨若子睁大着眼睛,向黑暗中的鬼孩子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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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翠感到毛骨悚然。
  一阵细小的声音从她的脚背上传来,给她一种痒痒的感觉,似乎有无数条虫子在皮肤上爬。她小心地深呼吸着,竭力克制自己剧烈的心跳,不让自己恐惧的声音喊出来。
  终于,她听清楚了脚下发出的声音:“吱……吱……吱……”
  ——水老鼠的叫声。
  她立刻跳了起来,那几只占据了她脚面的老鼠便飞快地窜走了,一边跑一边发出尖细的叫声。它们是这座城市地下和黑夜的主人,丢失了肉体,只剩下灵魂,在下水管道中浩浩荡荡地行进着。它们是标准的夜行动物,而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池翠不停地跺着脚,仿佛那些水老鼠已在她脚上做了窝。跳了很久以后,她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轻轻地抽泣起来。
  她和苏醒走散了。
  那是在几十分钟以前的事。她和苏醒手拉着手,行走在黑暗的地道中,那里充满了岔路,道路弯弯曲曲,似乎处处都是迷宫和陷阱。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漫开一团白色的雾气,很快就把他们笼罩了起来。那团雾气很浓也很热,可能是从埋在地下的城市供热系统中漏出来的,手电筒的光束立刻就被地下白雾吸收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快步往前走要冲出去,苏醒跑得快,而池翠跑得慢,就这样他们就分开了。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很远,当那团白雾散尽的时候,身边早已没有了苏醒的踪影。幸好她一直抓着手电筒,电光划过黑暗的地道,看起来就像是坟墓。她已经完全迷路了,根本就不知道刚才自己所在的位置,她绝望地大喊着苏醒,却没有丝毫反应。池翠只有茫然地向回走去,但她明白自己可能会越走越远,可她已别无选择。她又冷又饿,如果不这么走下去,她怕自己会躺在地上睡着。
  从小池翠就怕黑,小时候的每个夜晚,她都会按照父亲的警告关好门窗睡觉,似乎那传说中的鬼孩子随时随地会闯进来找她。有了小弥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尤其是当她对小弥是否是人类而产生怀疑的时候。有时候,当她抱着小弥睡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复生的鬼魂。现在,她正在黑暗的地底寻找小弥,无论他是否鬼魂的儿子,她都必须要找到他。
  忽然,她又想到了苏醒。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一定也非常着急,在到处找自己。现在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在黑暗中玩着捉迷藏的小孩,谁都抓不到谁。
  必须要找到小弥。
  池翠暗暗地对自己说,她用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端起手电筒,颤抖着向黑暗的地底走去。
在一条宽阔的地道中,叶萧发现了一条煤气管道。他打着手电筒,仔细地查看了这条地道,觉得这里很像是三四十年代修的战备工事,后来的一些市政建设也利用了这些地道。
  他沿着这条地道一直向前走着,每走几步他都会在地上留下标记,这样就能找到回来的路了。否则,没有人能走出这迷宫般的地下世界。
  刚才他试着往外打了几次手机,想请求局里的支援,但这***本就没有信号。他开始有些犹豫了,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否真的能找到她?地下黑暗的雾气似乎也在心头弥漫开来,他把手电对准了自己的脸,手电中心发出的红光让他一阵头晕。
  叶萧又把手电对准了前方,忽然发现煤气管道拐了个弯,进入了另一条地下管道,而脚下这条地道依然向前延伸。
  他笔直向前走去,直到被一堵砖墙拦住了去路。手电的光束打在这堵墙上,给叶萧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快步走到墙跟前,用手轻轻地摸了摸。
  奇怪,这堵墙似乎并没有用水泥合起来。
  砖头堆得非常松散,似乎有人动过。叶萧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把手指伸进了大约有两厘米宽的砖缝里。
  瞬间,指尖的感觉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小心地取出了那块砖头,里面还是一道砖缝,从砖与砖的缝隙里漏出一线幽幽的光。
  地下烛光?
  叶萧的脑子里立刻闪过这个词,后背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一丝冷汗渗了出来。他把脸贴到了内层的砖缝里,但缝隙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线幽暗的光。
  他马上就把周围的砖头全都扒了下来,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眼前的砖墙上就出现了一
  个大约十几厘米的小洞。
  立刻,一股幽暗的烛光,穿透墙上的小洞,照射进了叶萧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
  墙里面是一间小屋子,有一根差不多就要燃尽了的蜡烛,插在张破旧的木桌子上。
  这就是那个老管道工人所说的地底小屋吗?
  叶萧容不得自己多想了,他只有抓紧时间拿开那些砖头。幸好墙里没有水泥,砖头也堆得很松,这是一堵弱不禁风的墙。
  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口子。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便把腰弯下来,缓缓地钻进了墙里面。
  终于,他进入了地下小屋。
  当叶萧跨进来的时候,他立刻产生了一种进入墓室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个盗墓者或者是考古队员,脑子里闪过两个字——“诅咒”。
  用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在那点幽暗的烛光照耀下,他仔细地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看起来不会超过十个平方米,墙壁和屋顶都是黑色的,三面都是水泥混凝土,只有一面是砖头。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铁门。左侧有一张钢丝床,与这张木桌子一样破旧,床上铺着一层还算干净的被褥。此外还有两张木凳和一排木架子,上面放着几十根白蜡烛,还有烛台和火柴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幽灵之家。
  他仿佛能闻到某种腐烂死尸的味道,他只能用手轻轻地在鼻子前挥了挥。
  忽然,蜡烛灭了。
  叶萧立刻用手电对准了前方,他走到那扇铁***,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他发现前头又是一条地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不过,它既然连着这个屋子,就不可能是条“死路”。
  他对自己点点头,缓缓地向前走去。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池翠……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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