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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转贴]】【恐怖故事】夜半笛声(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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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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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41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女孩有着双梦幻般的眼睛,仿佛是两块藏在海底的宝石。杨若子静静地看着紫紫的瞳孔,在小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球上,依稀映出了她的脸庞。她们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就像是在互相透视彼此的灵魂。忽然,紫紫眨了眨眼皮,然后她低下头移开了目光。
  “紫紫,看着我。”
  杨若子搂着她的肩膀,大声地说着。但紫紫却露出一股慵懒的神情,她抬起头看了杨若子一眼,接着又把视线放下了。柔和的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上,看起来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孩子,她永远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她需要别人的爱。
  从紫紫被救出来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但她始终都不说话,许多行为依然十分怪异。看起来,她并没有从夜半笛声的催眠中解脱出来,那地底的魔咒仍然控制她。今天,杨若子又带着紫紫去医院了,整整一天心理医生都在为她进行治疗。医生说紫紫处于一种很深的被催眠状态,甚至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人格,而被另一个人格所代替了。由于紫紫始终都保持沉默,还弄不清她到底变成了什么人格,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她在精神上变成了另一个人,但这个人又一直都蒙着面纱,谁都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那个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人究竟是谁?
  是另一个紫紫吗?杨若子的心里忽然颤抖起来,她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她紧紧地搂着小女孩,她要以自己的爱来解救紫紫的心灵,让她摆脱魔咒。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杨若子打***门,原来是叶萧。
  叶萧走进房间,马上就注意到了紫紫的眼睛,他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安。他忽然回过头说:“若子,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带紫紫去看心理医生了。你好像很紧张,出了什么事?”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地说:“苏醒死了。”
  “苏醒?”
  杨若子立刻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摇着头说:“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了?”
  “不。”叶萧把她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尽量不让紫紫听到他们的话,“今天早上,池翠到他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后来经过尸体检验,发现他的死因是胆囊破裂。”
  “又是吓破了胆?”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嘴里喃喃自语着说,“夜半笛声……
  还是夜半笛声……”
  叶萧不置可否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可是,风桥扬夫不是在地下的大爆炸中化为灰烬了吗?”
  “对,我们确实在地下军火库的废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碎片。”
  难道——杨若子紧张地踱起了步,眼前似乎浮现起了苏醒的脸,如果不是苏醒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吹起了《紫竹调》,她早就被夜半笛声吓破了胆囊而死在黑暗的地底了。可以说,是苏醒救了她的命,但现在他自己却死于夜半笛声,杨若子感到一阵深深的难过。
  她忽然回过头,盯着叶萧的眼睛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她——”
  叶萧把手指向了紫紫。
  “别这么指着她,她会害怕的。”杨若子立刻把他的手拉了下来。
  紫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叶萧,然后缓缓低下了头。杨若子紧紧地搂着紫紫说:“她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是,她一定还知道其他一些事情。”
  “可你不能逼她,先要治疗她的心理创伤。”杨若子又安静了下来,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叶萧,你说今天早上是池翠发现了苏醒的尸体?”
  “是的,她说苏醒有一些事情要告诉她,可惜已经晚了。”
  “也许苏醒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我也这么想。不过,今天我在现场与池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些反常。”
  “她一定感到很害怕。”
  叶萧摇了摇头:“她不仅仅是害怕。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事情,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但她却说没什么事。”
  杨若子刚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了。
  突然,叶萧说话了:“当见到池翠以后,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什么?”
  “她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也许,用不了多少天……”
  叶萧的话忽然停下了,因为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发现紫紫正在冷冷地盯着他。
又是一个噩梦。
  池翠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传来了肖泉均匀的呼吸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这使她下意识地想起了地下管道,自从有了那段地底的经历,她对一切的黑暗都更加恐惧了。
  一阵颤抖袭遍了她全身,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拉下一片百叶窗的叶子,从一道狭窄的缝隙里,遥望着黑夜的星空。刚才,她梦到了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紫紫。在黑暗的地底,小女孩不停地走着,她一直都跟在后面,直到紫紫突然回过头来。
  她看见了什么?
  池翠摇了摇头,她只记得梦到这里的时候,她就突然醒了过来。自从肖泉突然归来以后,她每夜都会被噩梦所困扰,每一个梦都万分离奇,似乎是某种奇怪的暗示。
  就在昨天晚上,她甚至梦到了苏醒,梦中的池翠看到苏醒躺在太平间里,他被人拖出了冷柜,肚子上开着一道拉链般的裂缝——他被法医解剖了,在他那敞开的胸腔和腹腔里,有着一只破裂成两半的胆囊。突然,苏醒却睁开了眼睛,他冷冷地看着池翠,张开嘴向她说话。池翠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却只听到了一片模糊的声音——这是死人的声音。苏醒胸腔和腹腔依然开着,而他的嘴唇却在不停地嚅动着,仿佛是在讲一个恐怖的故事。最后,他的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这一下池翠终于听清楚了,苏醒只说了三个字:“你惨了。”
  就当她要尖叫起来的时候,这可怕的梦就醒了,而苏醒却永远都不可能再苏醒了。据说,他已经被送到了火葬场烧成了灰烬。
  苏醒已经死去整整半个月了。池翠很清楚,他曾经喜欢过她,在那个晚上,他们差一点就——但苏醒最终控制住了自己,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走到了床边上。黑暗里她看不清肖泉的脸,但她可以想象。半个多月来,肖泉从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甚至连阳台上都没有去过,也没有照到过一丝阳光。他整天都躲在卧室里看书,也从来都不提过去发生的事,他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就像一个游离于时间之外的人。
  今天上午,肖泉还做了一件让池翠感到难以理喻的事:他偷偷地烧掉了那本七年前他送给池翠的《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还有那块绣着笛子的丝绸手帕。当池翠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书和手帕都早已变成了一堆灰烬,房间里充满了烟灰,烧焦的碎屑到处飞扬,他冷冷地看着池翠,那目光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倒了。七年来她就是依靠着这本书,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没有书和手帕,她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可现在肖泉居然烧掉了它们,她真的生气了,好像肖泉把自己的心给烧碎了,她大声地质问着肖泉:既然现在烧了它们,为什么当初要送给她呢?但肖泉并不回答,他一个字都不说,任由池翠的眼泪在脸上流淌。最后,她无力地倒在了肖泉的怀里,喃喃地说:“还是忘掉过去的好。”
  可是,她忘得了吗?池翠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怀疑,她和肖泉之间究竟该怎么办?用七年的青春换来的,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吗?
  她悄悄地流了几次眼泪,命运总是在折磨着她,似乎从七岁时的那个夏天开始,厄运就成为她的伙伴了。最近的几个夜晚,池翠一直都睡不着觉,她害怕噩梦又来造访她,她只能在深夜里拼命地上网,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后再睡觉。
  现在池翠又睡不着了,她悄悄地离开了卧室,来到了儿子的房间里。她没有开灯,不想打扰小弥休息,只是怔怔地看着黑暗中熟睡的儿子。她已经给小弥物色好了医院,并想办法筹措了一笔钱,再过一个星期,小弥就要住进医院,准备做脑神经手术了。
  小弥一直都不接受肖泉,执拗地坚持着不肯叫他爸爸。而肖泉也不敢接近小弥,他们根本就不像一对父子,尽管他们的眼睛是如此相似。从小弥那双重瞳里,对肖泉流露出的只有一股深深的敌意。池翠意识到,谁都逃不过小弥的眼睛,包括幽灵。
  池翠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幽灵,不停地在黑暗的房间里游荡着。她来到了客厅里,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心里立刻紧张了起来,她打开了客厅里的小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静下心来侧耳倾听,终于听出了声音的源头,是客厅墙头的一个吊橱。她仰起头看着那扇橱门,橱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搬进来以后她还没有打开过。但她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橱门里发出来的。池翠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看一看。吊橱很高,几乎接近天花板了,她只能踩着一把椅子才能摸到。
  踩在椅子上的感觉就仿佛悬挂在半空,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吊橱的门。突然,一只黑色的影子从门里冲了出来,又沿着墙壁飞快地爬走了。池翠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她死死地抓住橱门,早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原来是一只老鼠,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依旧惊魂未定地站在椅子上。她不明白,怎么十七层楼上会有老鼠?池翠忽然想到了地下管道里的水老鼠,心里又是一颤。
  一股奇怪的预感从她心底升起,吊橱里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吸引着她。池翠没有从椅子上下来,而是伸直了脖子向吊橱里面看去。天花板上的灯光正好对准了吊橱,照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忽然,池翠看到在吊橱的最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她十分吃力地把手伸到了吊橱里面,好不容易才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一根细长的塑料圆筒。
  手里拿着这根圆筒,忽然感到体内生出了一种恶心感。她轻轻地关上橱门,拿着圆筒从椅子上下来了。回到地板上以后,池翠的呼吸又莫名其妙地急促了起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打开了圆筒的盖子。
  里面是一支笛子。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拿着笛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有一种冰凉的感觉,透过笛管渗入了她的皮肤。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仔细地看着这支笛子——这是一支中国竹笛,大约是四十厘米长,表面涂着棕黄色的漆,笛孔之间嵌着紫红色的丝线,笛膜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在笛子的最上端,刻着两个行书的汉字——小枝。
  “小枝?”
  池翠默默地念了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几秒钟以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风桥扬夫的魔笛也叫“小枝”。
  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碎成了两半。
  池翠不敢相信,这支叫“小枝”的魔笛,此刻竟在自己的手中。它不是已经毁灭了吗?
  不,它不可能逃过地下军火库的大爆炸的,更不可能藏在她客厅的吊橱里。
  不——她猛地摇了摇头。她大口地喘息着,突然回过头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昏暗。
  她的双手颤抖着,将这支传说中无比恐怖的笛子,放到了嘴唇边上。
  夜半笛声又回来了。
  可惜,池翠不会吹笛子,当笛子碰到嘴唇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她立刻把这支笛子又放回到了塑料圆筒里,然后整个人踩到椅子上,把装着笛子的圆筒又放回到了吊橱里。
  然后她迅速地下来,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肖泉依然在熟睡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钻回到了被子里,蜷缩起身体,背对着肖泉。
  她又要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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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早晨开始下起了小雨,到了黄昏雨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被雨水包裹了起来。昨天晚上的发现,让池翠整整一天上班都没有精神。当她下班以后回到家里时,却发现小弥不见了。
  而肖泉则静静地在卧室里看书,池翠大声地问他:“小弥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池翠,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声音。
  “你难道是个死人吗?”她冲动地说出了这句话,但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
  肖泉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他继续低下头看着书。
  “他是你儿子。”
  他重新抬起头来说:“中午我给他做了午饭,我们一起吃完了午饭以后,他就回房间睡觉去了,而我就一直在这里看书。”
  “你不知道小弥出去了?”池翠真的着急了,她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别担心,我想儿子会回来的。”肖泉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柔地说。
  “真的吗?”
  “你难道不相信我的预感吗?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定,让池翠不得不相信他。她看着肖泉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她只能淡淡地说:“我们先吃晚饭吧。”
  心里惦记着儿子,池翠实在是吃不下。肖泉吃完晚饭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卧室里看书,而是直接上床睡觉了,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池翠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足足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依旧大雨如注。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正准备拿起电话报警,忽然门铃响了。
  她立刻放下电话,打开了房门,发现小弥就站在门外。
  儿子披着一身雨衣,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那双重瞳里闪耀着奇特的目光。池翠一把将儿子拉进了门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帮小弥把雨衣脱下来,她蹲下来轻声地说:“你去哪儿了?”
  “我们过去的家。”
  池翠真的生气了:“你去那儿干嘛?你知道妈妈有多着急吗?”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栋灰色的楼房的样子,而且是雨中的楼房。从这里到那边要一个多小时,真不知道这六岁的男孩是怎样去的,或许是坐公共汽车吧,小弥的身高还不到一米二,他可以免费坐公车。
  小弥却向她摊开了手说:“钥匙。”
  “什么钥匙?”
  “老房子楼下的信箱里,有你的一封信。”男孩的嘴唇缓缓地嚅动着。
  “给我的信?”
  池翠记得自己搬家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过信箱,也没注意过是否有自己的信。儿子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你不要你的信了吗?”
  “你真的看到信箱里有信?”她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种信箱垃圾,无聊的广告?
  “不是广告,就是给你的信。”小弥立刻就看出了妈***心思。
  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他的眼睛不会说谎,池翠相信他。
  她点了点头说:“好了,妈妈相信你。不过,你先得吃好晚饭。”
  其实,晚饭早就准备好了,她又重新给儿子热了热,先让小弥吃了起来。在儿子吃饭的时候,池翠打开了她的抽屉,寻找老房子的信箱钥匙。
  那个信箱一直都是锁着的,平时她很少开信箱的,费了很长时间,她才找到了这把信箱钥匙,搬家的时候她差点就把它扔掉了。
  手里拿着这把小小的信箱钥匙,心里忽然一抖。这时候小弥已经吃好晚饭了,他走到妈***身边,轻声地说:“妈妈,我们去开信箱吧?”
  “现在?”池翠慌张地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小弥的重瞳紧盯着她,神秘兮兮地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
  池翠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信箱钥匙,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等一等。”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把耳朵伏到了肖泉的脸上,他的鼻息平稳而均匀,甚至还有一些轻微的鼾声,显然他正处于熟睡之中。
  池翠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拿起一把大伞,压低了声音对小弥说:“妈妈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好好睡觉。”
  “不,我一个人害怕。”
  “还有你爸爸在呢。”
  “他不是人。”
  小弥冷冷地回答。
  她摇了摇头说:“就算他是个鬼魂,也依然是你的爸爸。”
  “不,我要和妈妈一起去。”他的重瞳里闪耀着一种特别的东西。
  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他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只手牵着儿子,一只手拿着雨伞,口袋里揣着老房子的信箱钥匙走出了房门。
  雨夜茫茫。
出租车在雨中飞驰着,池翠坐在后排座位上,搂着小弥向车窗外望去,黑色的雨幕覆盖了一切,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偶尔闪过的几道耀眼的霓虹灯,穿透车窗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只为了一封可能是无聊广告的信,而在一个倾盆大雨之夜,坐着出租车去那栋让她感到恐惧的房子?密集的雨点打在车玻璃上,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池翠拉着儿子走下出租车,一边匆忙地打开了伞,但雨水还是立刻就打***她的肩膀。几滴雨点溅到她的脸上,一阵冰凉彻骨的感觉渗透了进来,她茫然地张望着四周,黑色的雨幕几乎遮挡了路灯的光线,视线里一片水淋淋的模糊。
  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了好几步,才依稀看到了那栋楼房的轮廓。雨水似乎要把那栋楼给溶化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池翠走向了楼下的信箱,眼前一片漆黑,她几乎是用手才摸出了自己信箱所在的位置。
  但她还不太确定,又问了声小弥:“是这儿吗?”
  “没错。”儿子大声地说。
  她把伞交到了小弥手里,弯着腰掏出那把小钥匙,好不容易才塞进了信箱的锁眼里。信箱很久没有开过了,那把小锁锈迹斑斑,钥匙在锁眼里很吃力地转动了几下,终于打开了。她拉开信箱的小门,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里面塞满了各种广告纸,但确实有一封信。她小心地取出了那封信,黑暗中实在看不清楚信封。
  就在这时候,小弥突然带着伞冲进了大楼。
  池翠吓了一大跳,大声地叫着小弥,但却没有反应。望着这栋黑沉沉的楼房,她的心口仿佛压了一块铅。然而,现在她必须要把儿子找出来。
  于是,她硬着头皮跑进了这栋曾让她恐惧的大楼。
  池翠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就连额前的头发也柔软地粘在头皮上。楼道里的灯没有亮,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这里是底楼的走廊,池翠立刻就想起了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自从这栋楼底下挖出了那么多尸骸以后,仅有的几户居民都搬走了,这里就成了真正的死亡之楼。其实,警方已经用混凝土把那扇小门给封死了,但依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烂气味,现在又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让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小弥!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通过黑暗的楼道传遍了整栋大楼。
  突然,楼上传来了小弥的回应:“妈妈,我在这儿。”
  池翠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迅速地冲上楼梯,一直跑到了曾经住过的三楼。
  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走廊尽头亮出了一线幽暗的光,里面的房门似乎开着,那是卓紫紫过去的家。池翠知道那家的男女主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被杨若子收养着。看着那扇门里闪出的微光,她犹豫着不敢进去。
  但几秒钟后,门里面传出了小弥的声音:“妈妈,我在这里。”
  虽然池翠对那房间感到恐惧,但为了小弥她已无所畏惧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扇门,一片柔和的灯光照射在房间里,使她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这是池翠第一次踏进这房间,却有一种早已来过的感觉,客厅里飘荡着一股她所熟悉的气味,只有满地的灰尘,提醒她这里早就人去楼空了。
  小弥就站在房间的***。
  池翠气得几乎要打他了,但手刚一举起来,看到儿子那双眼睛,就又软了下来。她摸着儿子的头说:“妈妈对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到处乱跑,你为什么不听呢?”
  小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却并不回答。
  池翠感到有些害怕了,她低下头问儿子:“你怎么了?”
  “是谁寄来的信?”
  小弥突然伸出手,指了指池翠手中的信。
  池翠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把信封放到眼前。她看到信封上只写了四个字“池翠亲启”,没有写地址和邮编,也没有寄件人的落款,更没贴过邮票。显然,这是写信的人自己把信投到信箱里去的。
  看着信封上的四个字,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抖。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色的雨夜笼罩了一切,耳边只有天籁的雨声。
  “信里写了些什么?”
  儿子催促着她。
  池翠一时有些犹豫,突然,心里产生了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读这封信的冲动。她终于忍不住了,深呼吸一口气,小心地撕开了信封。
  信封里落出了几张信纸。信是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迹稍微有些潦草,她轻轻地读了出来——
  池翠:
  你好。这是一封来自地狱的信,如果你现在感到害怕了,那就立刻把它给烧掉吧。
  还记得我的眼睛吗?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其实在七年的岁月中,我一直都希望你不再记得我了,希望你彻底地把我给忘记了。但很遗憾,你并没有忘记我,恰恰相反,你还为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补偿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池翠,我曾经说过,这是一个错误。当我们第一次在地铁书店里相遇的时候,这错误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我想逃避这错误,但是,我无路可逃。我承认,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走进地铁书店,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我的感情和我的理智在做着激烈的搏斗,最后我失去了理智。
  理智一直都在警告着我,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是一个“瞳人”。
  所谓“瞳人”,就是眼蝇蛆细菌的人体试验品。1945年的夏天,日本军方制造了夜半笛声事件,他们用笛声控制了一百多个孩子的精神,然后将眼蝇蛆细菌注入了孩子们的眼睛里。眼蝇蛆很快就侵入了他们的大脑,孩子们的脑细胞被吞噬,迅速地惨死在地下。但是,有一个男孩出现了异常情况,当眼蝇蛆细菌入侵他大脑以后,并没有吞噬脑细胞,而是在大脑半球的顶叶部位停留了下来,并且长期寄生在这个位置。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死去了,只有这个男孩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并在眼睛里留下了重瞳的印记,日本人故而将他称之为“瞳人”。不久以后,日本就宣告了投降,这个男孩趁着日本人内部的混乱逃了出来,成为了夜半笛声中的唯一生还者。但当他回到家后才发现,他的父母因为一起轮船沉没事故而遇难了,而他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
  可怜的男孩成为了流浪儿,他只能回到了地下,生活在一间地底的小屋子里,依靠捡食人们丢弃的食物为生。五十年代所流传的“鬼孩子”故事,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男孩,因为他总是在黑夜里出没,而且行为诡异,所以被别人误以为“鬼孩子”。当这男孩长到二十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地底小屋,他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茫茫人海中,甚至后来还结婚生子。
  现在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就是“瞳人”的儿子。当我一出生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就有了重瞳。小时候当我看着别人的眼睛,就能感觉出他人内心所想的事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读心术。我从小就能令人大吃一惊,但我并不感到快乐,因为,我脑子里的东西常常给我带来痛苦。我十二岁那年,父亲脑中的眼蝇蛆开始发作了,他每夜都痛苦万分,没有人能够挽回他的生命。在父亲临死前,他把他少年时代的可怕经历全都告诉了我。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片被当地人看作是禁忌的围墙前,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警告过我,但我还是进入了围墙里。当时下起了大雷雨,一个闪电击中了我身边的一棵小树,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
  长大以后,我考入了医学院,后来又获得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所大学医院里,我接受了脑部CT扫描,确认了眼蝇蛆寄生在我的大脑半球的顶叶中,并且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其遗传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但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无法治愈,再用不了多少年,我的整个大脑就会被眼蝇蛆所吞噬,就像我父亲的死一样。我彻底绝望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死去少一些痛苦。
  当时,我已经拿到了绿卡,但我还是选择了回国,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也就是为自己准备后事。回国以后,我终日像一个活死人那样在地铁中游荡着,只为了消磨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说这是一个错误。
  但是,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眼蝇蛆细菌从我的脑子里扩散了开来,侵入了我全身的皮肤,我的脸上逐渐开始腐烂了,就像被浇过了硫酸一样。
  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我变成了电影《夜半歌声》中的宋丹萍,镜子里的我变得面目全非,就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腐烂尸体的脸,我只能戴上了口罩生活。我这个样子还能再见你吗?不,我和你在一起,只会加深你的痛苦,我决定永远地离开你。
  为了让你断绝对我的思念,我必须让你以为我早就死了。我甚至为自己买下了一块墓穴,在墓碑上刻着一年以前的日期。我还猜到你一定会来我家找我的,所以我花了一大笔钱,请来了一位专业演员。我让这位演员冒充我的父亲,他在我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你来了,他编造了一番关于我早已死去的谎言,并指点你去我的坟墓。
  就这样我欺骗了你,我希望你就当我只是一个幽灵而已,然后再彻底地忘记我。我知道这样你会很痛苦,也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已别无选择。或许,我的前世就是《夜半歌声》里的宋丹萍。不久以后,我又回到了美国,隐居在科罗拉多州的高山上。
  在那片荒芜人烟的地方,我与世隔绝地度过了七个年头,唯一接触的就是当地的印第安人。我也努力想要忘记你,但我始终都做不到,许多个夜晚都会梦到你。我感到深深的内疚与痛苦,我欺骗了你,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虽然我离你有万里之遥,但我感到我的心就在你身边,我终于意识到,我只是在逃避而已。七年来,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脑子里的眼蝇蛆不断地折磨着我,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在我死以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而且,我也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于是我决定回家。在一个星期前,我终于回到了祖国的土地,当通过边检的时候,我揭下口罩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中,但我已不能生活在人们中间了,
  我被当作了一个幽灵,一个活着的死人。反正我是快要死的人,我索性潜入了地下,这里的地下管道如同迷宫一般。但我很幸运,意外地发现了几十年前我父亲住过的地下小屋。于是,我就住在了这间屋子里,头顶束着古代男子的长发,穿着白色的长袍,就像古墓里的尸体那样昼伏夜出。
  就在昨天晚上,我在地下游荡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男孩,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眼睛。我把他从地下又送回到了他家里,却发现他的妈妈就是你——他是我们的儿子。
  天哪,我到今天才刚刚知道。那晚的错误,使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如果在七年前,我知道你有了孩子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当年我不应该欺骗你,但现在已无法挽回了。七年来,你一定为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独自承受了这个痛苦,而我却在科罗拉多的山上虚度光阴。我真恨我自己。那个晚上,我看到你正熟睡在床上,你依然那样美丽,而我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幽灵,我没有资格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就让我在地下自生自灭吧,也算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我把儿子悄悄地放在你身边,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你。
  两个小时前,我在地下遇到了一个人。也许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但我还是写在信里吧。
  那个人是我的孪生兄弟,池翠,真对不起,我到现在才告诉你。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跟了父亲,而我的双胞胎哥哥跟了我母亲。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地下管道里遇到他,但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我差点没把他给吓死,我只能把我们兄弟小时候的事情都说出来,他才相信了我。命运是多么不公平,我从父亲那里遗传了眼蝇蛆病,而我的孪生兄弟却非常健康。科罗拉多的医生说过,“瞳人”遗传给下一代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双胞胎中有一个遗传,而另一个不遗传,而我正好是遗传的那一半。反正我要死了,我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大致地告诉了他。请原谅我,我只是想有一个当着别人的面倾诉的机会,说出来以后心里反而能好受些。
  现在,我又孑然一身了,让我在地底静静地死去吧。在我死以前,我唯一的愿望是让你知道,你儿子的父亲不是一个幽灵,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并且找一个好医生看看他的脑子,但愿他没有遗传我的病。万一他真的是最后一个“瞳人”的话,你一定要给他做脑神经手术。趁着他现在年纪还小,脑子里的眼蝇蛆还不是很深,或许还有机会救他的命。池翠,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但你一定要救他的命。
  这封信终于写完了,我很快就会把信投到你楼下的信箱里,但愿你很快就会收到。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伤心和痛苦。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你终于可以摆脱关于幽灵的阴影了,你可以大声地宣布,你儿子的父亲是个人。你也不要到地下来找我,第一,这地下管道太复杂了,你是找不到我的;第二,恐怕我写完这封信后不久,死神就会来把我带走。我已经察觉到了,我的生命还剩不了几十个小时了。还记得我送给你那本《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还有那块绣着笛子的手帕吗?好好地保留它们,将来留给我们的儿子。最后,祝你幸福。
  或许,我永远都不能偿还我对你犯下的罪孽。你就把这封信,当作是我向神的忏悔录吧。
  永别了,池翠。
  爱你的肖泉
  念完最后一个字,池翠的眼泪已经缓缓地滴落到了信纸上,她的手轻轻一抖,信纸飘落到了地上。小弥捡起了信,轻声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她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因为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人死了。”
  “他是谁?”
  “你的爸爸。”
  池翠伸出手把儿子揽在怀中,她浑身都瘫软了,眼前浮现出了地下军火库里的那一幕。
  当风桥扬夫按下定时炸弹以后,她喊出了绝望的救命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幽灵一样的人,他的脸上像死人一样腐烂,头顶束着长发,穿着白色长袍。这个地下幽灵砸开了紧锁的铁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风桥扬夫扭打在一起。池翠还记得他刚冲进来时,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当时她只感到一种恐惧,根本就没有察觉出,在他那双眼睛里饱含着一股深深的爱。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幽灵”就是肖泉,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她。在那个黑暗的地底,他为池翠打开了那扇逃生的铁门,又紧紧地和老恶魔风桥扭打在一起,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所深爱着的女人。
  此刻,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咽着眼泪对儿子说:“小弥,过去我一直对你说——你的爸爸,是一个盖世无双的英雄,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小弥你放心,你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在你和妈妈最危险的时候,他会踩着七彩的云霞,披着满天的星斗,来拯救我们。现在妈妈告诉你,这些话都是真的,你爸爸确实来过,在黑暗的地底,妈妈最危险的时刻,他踩着七彩的云霞,披着满天的星斗,像一个真正的英雄那样,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我们。”
  “他是我的爸爸——那个幽灵?”
  池翠捂住嘴巴点了点头。小弥也想起了那间地下小屋,在幽暗烛光的照耀下,那个脸部腐烂了的“幽灵”,用一种特殊的目光看着他,男孩忽然明白了,这种目光叫做父爱。
  “我记起来了,那天也是他把我从地下送回到了家里。”小弥的重瞳紧紧地盯着妈妈,“我觉得,他的眼睛和我很像。”
  池翠看着儿子的瞳孔,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说清楚这件事。但她明白,这一回肖泉是真正的死了,在地下深处的军火库里,同老恶魔风桥扬夫一起被炸得粉碎。瞬间,她的耳边似乎依然回响着地底的轰鸣,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仿佛夹杂着肖泉的声音。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让池翠认出他来,最终成为埋葬在地下的泥土——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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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14 12:53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塞,真是好长的故事啊~~~~我看着了一会蛮不错,拿来与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因为文章太长,如果有问题请指出来,待我修改(我也查过了,好像么问题)。


PS:今天老大为炼狱作了广告~~~~总觉得应该出点力哈~~~~文章太长了,眼都花了,大家慢慢看~~~~不错的哦~~~

悟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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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4 15:37  ·  上海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一个长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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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4 21:12  ·  辽宁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不敢回家了,MM今晚住你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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