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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小說】血源詛咒:遙遠的呼喚5-05&終章(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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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 18:37  ·  台湾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MartinRove 于 2016-11-7 13:21 编辑

※雖然說是同人小說,不過本篇故事的起點是雅南的外圍國家,主述內容為的主人翁湯瑪士為何要前去雅南的過程,接著才會深入雅南領域,所以老實說原創成分很重就是了。
※其實就算不跟血源放在一起也能當一部恐怖小說來看啦,可是於情於理這都應該是一篇同人創作才對。
※順帶一提,黑魂同人小說《黑暗靈魂:無名者的故事》好評完結!

(全書完結,內文詳見歡樂書客。)
歡樂書客--《血源詛咒:遙遠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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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5 15:23  ·  台湾 | 显示全部楼层
----------血疾-04

  有人问起了爱德华关于坎贝尔夫人的鬼魂大闹诊所的事情。爱德华不敢相信真的有人会相信自己的房子闹鬼了,如果说知识与进步将消除迷信,那爱德华可以说马内城绝对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进步与文明。但这一点都不稀奇,毕竟光是一座城就有百万人口,就算假的,只要有人肯开口散播、每次散播就有两人个接着传下去,就算是猪也能飞天、况且是一则煞有其事的闹鬼传说?
  
  为了让这件事有头有尾,后来爱德华一遇到有人打探这件事,他就会宣称自己请了一位远在亚特拉斯南岸的神父过来超度了坎贝尔夫人的亡魂,从此之后这间诊所的洁净程度堪比马内大殿堂的圣坛。突然间,他的病患变多了,这股风潮大概维持了一个半月,风湿、风寒、脚趾扭伤、或昨晚做了一个掉进粪坑的噩梦,大病小病都往爱德华这里跑,好像只要踏进前厅就能感受到那股超然的圣洁芬芳依样;当然,期间小报记者也没闲着,他们偶尔会换个标题,大多数时间通常都在检讨爱德华是否在从事骇人听闻的秘密实验这件事,那些人访问的帮佣安娜与街访邻居,最终他们确信爱德华诊所的闹鬼传闻是为了掩饰一件更大的阴谋。
  
  通常小报都很有用,人们总是对垃圾消息来者不拒,不过爱德华很庆幸坎贝尔夫人的亡灵比起非法实验这件事更加耸动,尽管接着他的事业又碰上了一些萧条期,只是稍微比较一下,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风潮消退,这间闹鬼诊所已经不够新鲜到让人蜂拥而至罢了。
  
  
  
  今年的冬季并不比去年寒冷,但死在巷子里的游民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烟囱横过风雪,老城的石铺路冷如冰霜,纵使气候不如传言中的那般严酷,但今年依旧不好过。有些平常积了点存续的地区教会会在这时候提供粮食救助,等教会人员与志工准本妥当,人们就会安安分分地走上前排队;排队的人潮从街头堆到街尾,他们身子萎缩、一脸麻木,看起来对这样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捧着容器的手粗糙而发黑、挨饿的肚子不再鸣叫,身上的衣物几乎都要补成了碎花布,但依旧档不住寒气渗透。爱德华怀疑汤玛士躲在这些人里头,于是便请了认识的人帮忙留意,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新年前,患病的人增加了。汤玛士请了安娜找了她的熟人玛丽亚来做临时助理,虽说是助理,其实也就是帮忙打理一些杂物、进行些简单的消毒打扫,最好是能识字,而安娜与玛利亚两人很幸运地读过点书、也有简单的卫生概念,所以那几天的状况比预期中的更顺利。
  
  流行性疾病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有备无患是最好的。针对这点,马内市的***门如往常一般邀请了慈母医院的杰克曼当顾问。杰克曼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物,某种程度上也很怕麻烦,可是他是市内少数的传染病研究者,因此杰克曼也没什么理由推托;然而,尴尬的事,虽然说是名疾病研究者,但他们能做的事情也不多,除了倡导与加强消毒外,一旦真的患病了,他通常会建议施以一些近乎惯例的精炼药物,其余的也只能静候佳音。
  
  实际上杰克曼更常做的事情是调查传染源与传染途径,这件事除了请了医学助理帮忙外,今年他也找了爱德华与西城的诺伦医生与土木工程的几位公务员过来开会。他们讨论供水与排水这件事--最基本的都市卫生基础,不过这件事牵涉广大,最终也没有一个结论。
  
  新年过后,严寒依旧持续,尽管最黑暗的早晨已逐渐远去,但白霜仍在大陆中徘徊不去。发生了许多事、但起了头却摸不着尾巴--马内城一年又过去了,爱德华向杰克曼举杯,愿他不让疾病给击倒。
  
  按照这几年的习惯,爱德华受邀到杰克曼家喝点小酒;不过虽说是酒会,其实大多时候他们都只是在闲聊,挨在火炉旁、身子摊在沙发椅上,僵直了整年的骨头全散在那,全身只剩嘴巴还有力气,一如往常。杰克曼很少有机会能这样赖在自己特别装修过的书房,他喜欢在看着窗外的积雪并想象自己正在郊外的某间小庄园中,而窗外的是雪源而非灰茫茫的街景。有时候他会问爱德华,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爱德华通常会狠狠地酸上一把,这样才能让杰克曼意识到自己没那种体力在郊区与医院两头跑。
  
  后来话题跑到了汤玛士身上。就像计划好了一样,杰克曼提起了这件事。
  
  「你的助手还好吗?」杰克曼问。
  
  「不知道,你觉得呢?」爱德华半垂着眼帘看起来昏昏欲睡。
  
  「我又没有千里眼。」
  
  「真巧,我也没有。」
  
  杰克曼给自己点添了一点酒,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喝下去,杰克曼纯粹只是不喜欢茶几上有东西空着。「关于史瓦兹的事,你有没有找其他人协助研究?」
  
  「没有。」
  
  「也许他会是一个值得深入的遗传病案例,我本来很期待有人愿意进一步地调查......」
  
  「那不是遗传病,亨利,而且你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话说,你拿去的样本处理掉了吗?」
  
  「那样本,」杰克曼顿了一会儿,「没什么价值,况且血液这种东西很快就坏了。」
  
  「真奇怪,我留下的血一点***的迹象都没有......唉......他有太多急需厘清的事,我想我不该这么轻易地就让汤玛士离开。」
  
  「我也这么认为,就这么让他跑了实在不是办法,毕竟他真的很危险。各种层面上。」
  
  「亨利,你永远都是这套说词。我腻了。」
  
  「你得客观一点,爱德华,你可能因怜悯、因战友情谊而将史瓦兹看作是一个受害者--也许他是,但我们又能怎样?有些人天生有缺陷,缺陷注定了他们不能立足于正常社会,甚至光是存在就是一种邪恶......而史瓦兹就是很好的例子,他有***倾向、他熟悉杀人,那家伙因脑病变而深陷妄想,连正常的工作都做不来。客观,爱德华,你不能让妇人之仁给蒙蔽了!」
  
  爱德华拿起酒杯一干而尽,接着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是你们不给他机会,亨利。而我给了,同时也获得了好成绩。」
  
  「那你怎么不给街上的乞丐们机会?」
  
  「因为我不想,而且我也不认识他们......嘘,亨利,你是说服不了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固执。」
  
  「就像安妮说的一样,愚蠢又固执。」
  
  「对,就像安妮说的一样。」爱德华想起安妮对汤玛士的评价,她说她不信任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安妮说,没有人会毫不犹豫地拥抱一个满身泥灰的工人,这很不干净。爱德华的妻子很在意这些小细节,不光是因为她生于富裕之家,还是因为她对那些被遗落在城市的存在感到恐惧,尤其是那些肮脏的人,灰尘与污垢遮蔽了他们的样貌、恶臭却又让他们无法被忽视,一个个走在街上有如幽灵;那个女人有些神经质,她经常觉得卧室的花壁纸里有东西在移动,街头的肮脏与黑暗无所不在,那些东西随时都会倾巢而入。不过爱德华发现她对汤玛士的厌恶更是一种被侵犯的恐惧,汤玛士高大、强壮、面容僵硬,他走起路来有如隆隆的马车,迟缓的步伐好像正在将某人逼上角落--
  
  --安妮,她说她特别不喜欢汤玛士的眼睛,那双绿眼不诚实。
  
  「不诚实。」爱德华喃喃着。
  
  「什么?」
  
  「没什么。」又一杯酒。爱德华闭上眼睛。
  
  「抱歉,不愉快的话题。雪莉老说我不懂的怎么讲话。」
  
  「你真的很不会说话。」
  
  他们两的对话断断续续,不久后爱德华就睡着了。
  
  爱德华梦见了一片葡萄园。
  
  园内的葡萄藤蔓爬上葡萄架,架上的葡萄叶迭迭累累、葡萄迭迭累累;月光洒入葡萄园中,光芒照的葡萄园里的果实发酵生虫,发烂的葡萄叶迭迭累累、葡萄迭迭累累。然而成了酒。
  
  汤玛士在里头工作。那是份好工作,很适合像汤玛士这样人。
  
  「爱德华?」杰克森叫醒了他。
  
  「......喔,看来我喝太多了。」爱德华身子前倾,手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痛苦。
  
  「我让雪莉准备好客房了,今天你就在这休息吧。」
  
  「抱歉,我担心有人会闯诊所空门......」他离开了沙发,「......你也知道,关于坎贝尔夫人的亡灵。」
  
  「真亏你想得出这种鬼故事。」
  
  「也要人家喜欢才行得通,所幸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杰克曼送爱德华到了大街街口,街口的煤油灯还亮着,走起路来也比较安全。夜晚的马内仍充斥的些许声音,有些人正急着返家、一路上匆匆忙忙,也有人正好相反,他们只是满身酒气的在路上闲晃,这座城市看起来从来不寂寞,至少时时刻刻都有人醒着。
  
  
  
  诊所空无一人。爱德华坐在前厅的长椅上,置于地面的提灯是此处唯一个光源。药味麻痹了空气,寒流在诊间中徘徊。
  
  爱德华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汤玛士,不过答案浅而易见。爱德华知道,他只是希望看见那位士兵康复,但愿对方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爱德华否认这是在偿还恩情,毕竟他早就已经报答过了,当年他为汤玛士辩护,以医生与军人的身分证明汤玛士的正常与清白,一命抵一命、两人互不相欠,如今爱德华渴望的只是以朋友的身分救对方于水火。他知道友谊绝非同甘不同苦,爱德华虽说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可怜对方,可是哪个人愿意见到自己的亲友遭遇痛苦?安妮的死已经够难受的了,爱德华不希望再走一个、再看到一个能同他一起说话的人成为尸体。
  
  「找到他。」他对自己说道。
  
  给油灯添了新煤油后,爱德华再度出门。他打算到红街找一位老客户帮忙,这个时间点正好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如果那名为诺克斯的男人还没金盆洗手,那他大概正忙着找人麻烦、或被人找麻烦。红街是个是非之地,尽管爱德华对那种地方兴致缺缺,但有不少客人都来自红街,其中那名被称作诺克斯的人物在那当情报贩子,有时他会自称自己是城邦之眼,无论是再怎么渺小、或再怎么会藏的东西,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爱德华不得不庆幸自己验证曾过,实际上还真的颇像一回事的。
  
  路上下了湿雪,雪不大、但令人折腾;半夜没有马车可乘、也没人能保障人身安全,爱德华只能尽可能地挑些看起来没那么麻烦的路走,只是马内城到处都是麻烦,现在他只能期待自己够幸运,要不就是撞到汤玛士好结束这场搜索、要不就是能在不让人抢劫的情况下越过三里路。
  
  但找到了汤玛士之后又该怎么办?此时爱德华想起了关于雅南的话题,起先他不想让汤玛士知道这件事,单纯只是因为它太诡异,听起来不切实际,然而杰克曼很少会说出没把握的事情--也许雅南就是一个解答。如果让汤玛士去海岸另一头寻求血疗的帮助,这会不会比留在大陆上受苦更有意义?爱德华想着,一面盘算着要如何搜集关于雅南的医疗信息。
  
  他跟塔拉尼斯的人不熟,全大陆的人都他们没什么交集。那么温斯汀呢?也许从那位科俄斯的温斯汀身上能找到些消息,而且等会儿也能向诺克斯打听一下他是否有接触塔拉尼斯的管道--越来越多的可能性浮现脑中,而且即将化为现实。这时爱德华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要漠视这份信息。
  
  只是他又为什么要期待?血疗这件事是多么荒诞不经,任谁听了都会发笑。
  
  突然间,街头传来几声足音。爱德华加快步伐,靴子在湿滑的地面上咑咑作响;足音随之跟上,伴随着爪子耙地的响声、诡异的喘息声。这些声音让他想起了汤玛士口中的野兽、又或者是汤玛士本人。
  
  「这不好笑,汤姆。」爱德华喃喃着。
  
  声音增强、衰退、接着又紧追而来,这次爱德华听得更清楚了--后头没有喘息与爪声,那里有的只是几个不速之客。但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兆头。
  
  听起来有两个人,中等身材、其中一个人性个似乎有点急躁;他们不只是想追上爱德华,这行动更像是要把猎物赶进陷阱里。如果说红街是一个寨城、那街外就是个无法地带,那里没人想管,任凭那群无法无天的混混瓜分。在这种地方到处都是他们的陷阱,爱德华看着一道屋舍外灯火通明,此地却黑如洞穴,如果再不快点脱离此地--
  
  --爱德华回过头,手中的拐杖蓄势待发;他高举提灯,想看清楚这些脏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结果谁都不在,他们消失了。
  
  「如果真的是你,汤玛士,那你真的是蠢到无药救了。」爱德华喘了几口气,这才又跑了起来。
  
  过了几个条街后,爱德华看见一些流莺在巷角招客,喧嚣声从街口传来,酒气让雪夜都显得燥热。有些路人看见爱德华一脸慌张,以为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此时几个女孩儿靠了上来,她们想猎捕这位衣装笔挺的正经人,像爱德华这样的绅士肯定总是有备而来。
  
  一会儿后,流莺桂冠认出了爱德华,她冒着风寒拉低了衣领,想用自己的独门绝技来让医生臣服于她的花裙下。当然,这没什么效果,但至少她尝试过了。
  
  「你们不会刚好知道诺克斯在哪吧?」爱德华问。
  
  桂冠拽着爱德华的手往前走,一股脑儿地把其他两位竞争者给抛在后头。「您找他做什么?」桂冠反问。
  
  「找人,我的朋友失踪了。」
  
  「我的朋友也常失踪。」她拿起扇子遮住嘴巴,双眼不时对爱德华眨呀眨。桂冠身上的胭脂味从锁骨与那对胸脯中流出,味道有些刺鼻。
  
  「桂冠。」
  
  「嗯?」
  
  「你想带我去哪?」
  
  「一个美妙的梦世界,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桃源乡--」她学起前阵子一出舞台剧的台词,她甚至考虑去参加试镜。如果那里有张床;没床也行,地板也能凑合凑合。
  
  「停。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做汤玛士.史瓦兹的人吗?」
  
  「哪个史瓦兹?」
  
  「高大、健壮、栗发绿眼,身上有很多疤痕。」
  
  「喔--那个史瓦兹?谁不知道他啊,我甚至听过有人拿他的名字来吓小孩,」桂冠放慢脚步,「原来他是您的朋友吗?您怎么会交上这种朋友啊?」
  
  「是朋友、同时也是病患,可是现在他失踪了,桂冠,我必须找到他才行。」
  
  「您怎么能跟疯子在一起呢?坎贝尔医生,就让他去吧,那种人不值得你留心。」她带着爱德华走进拐角,那街道弯曲、楼房高耸,就跟红街的大多地方一样老旧。此时桂冠看着爱德华,她一点也不在意汤玛士到底怎么了,现在她只希望能突破爱德华的心房--
  
  「嘴巴张开。」爱德华说。
  
  「喔、好?」桂冠轻轻张开嘴。
  
  接着爱德华抬起油灯、随手从口袋中拿出了扁条板。「口腔状况良好,」爱德华拿着扁条板轻轻压开桂冠的牙齿,「有些蛀牙前兆。」
  
  「医森--」
  
  「看来你恢复得很不错,」他收回了手中的器具,「但请注意口腔清洁,相关措施可以请教林德博格医生,我想他对这些问题已经驾轻就熟了。」
  
  「拜托,坎贝尔医生,就一次吧,我需要业绩!」
  
  「如果带你带我找到诺克斯,你就能拿到你的业绩。如何?」
  
  桂冠想了一会儿。「噢--好吧......全套价?」
  
  「你可以给一个精确一点的数字吗?」
  
  「比您诊费贵一点点,」桂冠又拉住了爱德华的手,接着继续往巷子里前进,「但那个史瓦兹?我知道我不该好奇,可是您这么说要我怎么能不好奇呢?」
  
  「我不介意谈他,但跟你讲这种事没什么意义,桂冠。」
  
  桂冠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话。「老实说,我很难想象那种人能有像您这样的仕绅朋友,毕竟他就......您知道的,穷光蛋,而且身上有病,感觉很恶心......嗯,不过嘛,狂野?威武?其实某种层面上那家伙还让人挺期待,姊妹们说这种有点疯疯的***通常都"很值得期待"--虽然说也可能是地狱啦,机率一半一半,尤其是那些壮家伙,他们通常都只知道横冲直撞,真要人命!看看这,我的头有个包,前阵子才让关卡大爷--」
  
  「啊哈--桂冠,不如我们再做个协议吧。假如你路上能安静点,也许我能考虑付多一点钱。」
  
  「一言为定。」
  
  两人避开了路上的麻烦人物,他们的身影在酒店与烟馆前穿梭。红街充满各种刺激与极端,有最昂贵的会馆、也有最廉价的小红屋,来者各取所需、各有所求;那里的空气充满不可尽数的味道,纵使在这种湿雪天也感受得到它们如何对鼻腔与眼睛产生刺激,腐臭与香水、秽物与甜蜜,它就像马内的低洼地,所有的东西都往这里挤,一但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一会儿后,桂冠把爱德华带到斗狗场,她说自己听人讲,诺克斯最近特别喜欢这方面的东西,有时会在里头挖点内线消息。不是一定会在,但机率很高。
  
  桂冠在拿到钱后就匆匆离开了,她不时说着哪天再去诊所光顾,但实际上这也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林德博格才是***女们的大保母,性病、流感,他都有办法。可是若真的要选,桂冠还是比较喜欢爱德华,因为他看起来有钱有地位。也许冲着这点,桂冠就会真的再去一趟坎贝尔诊所看医生了也说不定。
  
  斗狗场的外观不特别,唯独那道门比平常见到的要稍微大一些。场内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一些,光源充足、陈设破烂,里头全都是人,然而这只是赛场的前厅,真正的场地还得往下走,经过一条隧道般的阶梯后直达马内城之下。爱德华不晓得场主到底哪来的闲工夫弄出这些玩意儿,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过就是利用马内城的旧水道改建而来的,虽说如此,还是不得不佩服他们能把闲置空间再利用到这种程度。
  
  爱德华原本自己可能得找到天亮才能在人海与叫嚣声中找到诺克斯的身影,不过才进来没多久,他就看见了角落有几个人聚着聊天,与整个场地的气氛极为不协调。
  
  这时里头有个人看了过来,那身笔直又瘦小的影子像个铁钉。那人是诺克斯。他打发了其他人离开后便直直走向爱德华。
  
  「什么案子?」诺克斯直言。
  
  「你怎么能这么笃定我就是来找你的?」
  
  「眼神停留一拍,这是标准判断程序,况且你又不赌狗。」他笑着,肮脏的牙齿有些不堪入目。
  
  「这里有点吵,介意换个地方吗?」
  
  「也好,就到我的办公室吧。」他带着爱德华离开了人群,绕着斗狗场往另一边过去。
  
  诺克斯所谓的办公室其实就在斗狗场隔壁的暗房,他在那租了个小地方进行自己的大事业。暗房弄得有模有样,虽然简陋,不过看得出有适当的安排,纵使这里阴寒且充满湿气、弧形的矮顶让人感到***,可是那个男人总有办法让它看起来像个皇宫。
  
  「找人?还是讨债?」诺克斯点燃油灯,接着人椅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要找人,他叫汤玛士.史瓦兹,弗兰姆人。」
  
  「他啊?」诺克斯从旁边的柜子中拿了一瓶葡萄酒,「我听说过那个史瓦兹的事情,还有贵夫人的亡灵......老实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风趣。」
  
  「一时兴起罢了。」爱德华苦笑了一番。
  
  「你任用了那个史瓦兹。为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你不会懂得,诺克斯。」
  
  他把酒瓶放在耳边,手轻轻地摇了几下。「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冒着被诋毁的风险把史瓦兹带在身旁,难道没有人向你抗议吗?」
  
  「我的顾客通常不太会注意到史瓦兹,毕竟那家伙一直很低调。」
  
  「低调什么的我不晓得,但仔细想想,原本还在铁工厂当苦力的史瓦兹突然间换了套昂贵的新衣服、身上穷味道也没了,这样任谁都很难察觉这一前一后到底有何关联吧。」他示意要爱德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又准备了两个杯子后才入座。他们两之间隔了张小圆桌,桌上除了油灯外还摆了一地图桌巾当装饰。
  
  「诺克斯,我要找到汤玛士.史瓦兹,越快越好,他的疾病急需救治。」
  
  「没问题。」
  
  「另外我想请你调查一个地方。你对塔拉尼斯熟吗?」
  
  「跨国讯息?可以,但需要时间。你急吗?」
  
  「还算有时间。那么,我想要你调查塔拉尼斯的雅南,详尽点当然好,但我主要想知道的是关于他们的血疗法。」
  
  「雅南,怪地方,」他这才替两人添了酒,诺克斯号称那是新酿的葡萄酒,不过跑到他手里时通常已经不怎么新了,「然而你问这个问题更怪,毕竟血疗本身就一个偏门的词汇,在大陆上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太可能有人能接触到,就算接触了也大多半信半疑,但你一个却正经医生却跑来找我查这件事......这真是太诡异了。」
  
  「任何谜团都有探究的价值。」爱德华将一小袋金币放在桌上。
  
  「这是为了史瓦兹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史瓦兹对你可真重要......」诺克斯玩弄着右食指上的银指环,看起来若有所思,「......看在订金的份上,我就先说说我所知道的事情吧。关于雅南--早些年我在塔拉尼斯打混的时候就曾耳闻过雅南人的事,简而言之,他们都是群疯子,又疯又神奇,对血与炼金秘术充满不可言述的狂热,尤其是血,遽闻雅南人还会拿血当日常品来用,食品、饮品、各种生活所需,随处可见、无所不在,当然,这种习俗对大多数的塔拉尼斯人都有些过于亵渎,很自然的,那里也没什么人有勇气去见证这些传闻......除了那些垂死之人,所有的证据与故事都是从那些接受雅南之血的垂死之人口中流出来的,但也只是只字词组......坎贝尔,虽说也不是没有管道,然而血液就是他们的一切,关于血的秘密亦是如此,虽然雅南人不吝啬于分享,可是窥探秘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按照你的判断行事吧,我只要知道雅南这个城市以及血疗的真实性就行了。」
  
  「不便宜唷。」
  
  「价格好商量,等等我们可以详细谈谈。」
  
  诺克斯知道爱德华这种人不容易动摇,此外也很精明。跟这种人做生意最轻松,但工作上麻烦却也相对的要多。「嘿、坎贝尔,你看起来还有事情想问。」
  
  爱德华皱起眉头,人僵在那好一段时间,接着他才说:「......我想调查一个死人。你行吗?」
  
  「那就要看那个人到底死多久啰。」
  
  等商谈结束,诺克斯就派了他的手下陪爱德华回诊所,回程的路上平静且顺遂;抵达诊所后,那位随行人点头示意后便自行离去了,爱德华也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门锁,像是刚结束出诊一样--他坐在**的长椅上发楞,有如重担消逝、身躯空如朽木。此时前厅依旧黑暗,但却不如早先那么阴冷;爱德华感觉到墙外又东西在蠕动,不知是壁纸上的人形还是黑暗中的野兽,然而,无论如何,它们终究无法闯进这个家。
  
  只是他忍不住看着门外。门外有东西等着,那片黑夜随时都会涌进诊所。
  
  爱德华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安了,也许自从汤玛士离开后就一直如此,但他至今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不安的源头何在。就像安妮卧病在床时所说的,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是多么可怕,外头的东西占据地板;那些占地为王的东西为何,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庇护所不再安全,伫立其中犹如身处异地。
  
  "我好害怕,艾德。"安妮曾如此说过。
  
  「我也是,安妮,一个人真的好可怕。」爱德华对着幻想喃喃说道。
  
  那天爱德华睡得不安稳,他又梦见了葡萄园,但园中空无一物。葡萄藤架已无葡萄,葡萄叶落、遍地垃圾,脚下绵延的丘坡皆让腐酒淹没;随后,酒海漫过了他的脚踝、腰际、胸口、最终越过眼睛--
  
  --原来那些不是酒,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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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artinRove 于 2015-8-5 16:12 编辑

----------血疾-06

  黎明,狼嚎四起。
  
  汤玛士从睡梦中惊醒,火光照出他的面孔,苍白、有如骷髅;梦魇带来的冷汗浸***全身,就连盖在身上的破被单也无可幸免。
  
  过了一会儿后,村妇的女儿从卧室***来,眼神一扫便看见了汤玛士的背影,他身上的疤痕让莉莉难以忘怀,光是看了就觉得痛。时过半饷,莉莉才进一步意识到汤玛士醒了,身子在灰蒙的晨曦与火光下微微摇晃着,不知是病了还是饿了。尽管莉莉选择不发一语地走向厨房,试图把占据客厅的汤玛士当作空气,只是莉莉却仍时不时地瞄着他、观察对方的面容,甚至是进一步想了解他的来历。
  
  那位小姑娘好奇、亦是害怕眼前这名陌生人,他是从外地来的,还可能是个都市人,会从森林出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思绪走在这,莉莉拿起柴火的双手僵在半空中,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才鼓起勇气开口关切那位陌生人。小姑娘语带颤抖。见汤玛士没响应,她又稍微大声点向对方问好,但莉莉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屋内的气氛诡谲,令人坐立难安。汤玛士就像个未驯化的野生动物,他人高马大、身体结实,满脸胡渣看起来又脏又诡异,如果说狼人真的存在,那他肯定就是其中的一员。莉莉想,也许她当天不该那么多嘴,就像她的母亲这两天的抱怨,如果就这样把他丢在雪地里当具尸体,她们就用不着承担那么多风险,况且汤玛士根本不可能因为那点雪儿丧命,这两天村妇一家已经见证过他的恢复力了,搞不好不把汤玛士的头给砍下,就算扔进冻结的湖里他都能复活。
  
  然而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做到这种程度?莉莉一边猜着、一边摇了一锅水放在灶上。狼嚎持续着、村里的狗也跟着吠叫,她不晓得森林的狼到底在做什么,牠们通常都很安静,毕竟不谨慎一点就偷不着家畜了--但现在那些狼的声音好像无所不在,听起来遥远、却又近在耳边,贝弗洛北村有如置身洞窟,狼儿的呼声在洞里随意盘旋,弄得人们不得安宁。
  
  突然间,村妇从门外里冲了进来,她视汤玛士为无物,直管找女儿谈话。
  
  「英格丽,去把门窗关好。」村妇直呼女儿的本名。一说出口,她才惊觉汤玛士已经醒来了。让那种人听见孩子的本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莉莉看见母亲心急,于是就急着说:「他好像只是坐起来,人还没醒。」
  
  「算了,」村妇瞪了汤玛士一眼,「快去,可别漏了任何空隙。等会儿你就在家里顾着欧文,别让他给跑出去了。」
  
  「怎么了吗?」
  
  「有狼群,舒马赫家的小伙子被狼给咬死了,他们说那些狼吃过人、记得人味,出没的时间点也很奇怪,现在谁在外头都不安全。」
  
  「牠们从来不接近村子的。」
  
  「就是接近了才会这么麻烦啊!」村妇瘦长的脸看起来更消瘦了。
  
  莉莉不敢作声,她低着头用裙襬擦着手,想藉此回避母亲的训诫。莉莉当然知道狼很危险,她只是很疑惑牠们怎么会挑在这种时节闯进村里,那些动物虽野,但也晓得自己不该擅闯人类的土地,可是既然出现了,那就代表有什么事情促使狼群出现,而她的母亲似乎不打算深入解释。也许那位村妇不敢妄下定论、也许外头来的根本不是狼,莉莉想着,随即端起锅子走向壁炉。
  
  「......狼。」汤玛士说。
  
  「什么?」莉莉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把水锅安置在炉火的架上后便急着回头确认。
  
  「我吃了狼。难吃。」语毕,他躺回了地上。
  
  村妇侧眼一瞪,接着说:「哈、也许就是你搞的鬼,你惹怒了狼群!」
  
  「母亲,他只是在说梦话。」莉莉在炉前暖了暖手。
  
  「难吃。」汤玛士又重申了一次,那张憔悴的看起来更加病态了。
  
  「......算了,不管你是不是吃了狼,」村妇双手环胸,「你就是个扫把星。莉莉,离他远一点。」
  
  「我得顾火。」莉莉说道。
  
  「那就你,汤什么的,离她远一点,既然你醒了,就挪动一下身子吧。」
  
  汤玛士试着回应村妇的命令,但他不过才稍微移动了几吋就气喘如牛,后来花上好些时间才达到远离的标准了。汤玛士原先躺着的地放下头垫了一块破布,布块上头满是血迹,而他手上揪着的那块被单也是,前天的血全都留在了上头,所幸那些垫料都是些准备报废的东西,如麻袋、或破布、以及干草,汤玛士看了觉得自己好像窝在鸟巢一样,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村妇怎么能找到这么多东西来垫在下头。
  
  远离壁炉后,汤玛士拉紧被单、身体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冻僵了,只是一条裤子根本没办法保暖;他怀念那群狼,狼血虽臭、却温热可口,狼肉虽恶心、但却能温暖身体,汤玛士认为自己的想法扭曲又怪异,有个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发芽,然而恶梦早已成真,任何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汤玛士打着寒颤,双眼不禁缓缓阖上--他梦着血与海、梦着贯天的群树下有野兽徘徊,尽管那里不是他的梦,可是汤玛士无力反抗,他只能学会享受、并与之起舞。
  
  血。汤玛士低声囔囔着。
  
  「要发疯就出去,」村妇骂道,顺手就朝汤玛士头上扔了一件厚衣,「真没规矩。」
  
  莉莉忍不住笑,但村妇看了一眼后马上就截住了笑声。
  
  这时刚起床的欧文跑到了莉莉身边,他看了椅子旁的庞然大物良久,接着才问莉莉那是不是前天闯进家里的陌生人。
  
  「是的、是的。」莉莉回答。
  
  「他还好吗?」欧文又问。
  
  「死不了就是了,」村妇替女儿答腔,「欧文,不要靠近他。另外今天学堂休息,你就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但我跟马丁约好--」
  
  欧文话还没说完,村妇就挥着食指警告:「欸?不要跟我顶嘴,现在去帮你姊姊做家事,快去。」
  
  「那他呢?」欧文指着汤玛士。
  
  「管他***,他能走了就会自己走出门了啦!」话一说完,村妇转又交待了女儿几件事,等确认没遗漏之后就赶紧回农场工作了。
  
  欧文趴在窗边看着坡外的几户人家,闷着的脸像颗煮不熟的马铃薯。外头仍是一片青灰,看不出半点生机;地上覆盖了细雪,几束杂草散落其中,与休眠的大乔木相邻显得特别没落。这时汤玛士还在说着梦话,但他的话语不成字句,仅仅是一些含糊细碎的囔囔声。欧文回过头竖起耳朵,想听清楚躺在地上的陌生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只是听越久,他越觉得那不是话语。
  
  他问莉莉有没有听见怪声,莉莉回答那是森林里的狼与村子里的狗在叫,不过欧文直指着汤玛士说那是他的声音。
  
  「别大惊小怪了,欧文,梦话都是这么回事。」
  
  「我听见了。」欧文走近了几步,伸长了手要掀开盖在汤玛士头上的衣服
  
  「住手,小笨蛋,还不快去帮我拿几颗马铃薯过来!」莉莉见欧文不听劝告,结果她索性就跑在欧文面前揭开了汤玛士头上的衣服。
  
  衣服下头的不是狼也不是怪物,他不过是个人类,是个看起来又凶又可怕的男人。「我没听错。」欧文嘟着嘴。
  
  「你就是听错了。好啦,快点,今天有一大堆事要做呢。」莉莉将衣服铺在被单上,不让半点冷风渗进汤玛士的脖子。
  
  「他好怪。」
  
  「等他醒了你能当面对他说。」
  
  「不要。」
  
  「知道怕就好。」莉莉把欧文带离客厅。
  
  不久后,晨光渗入屋中,狼嚎亦随之消散。
  
  
  
  莉莉的母亲在赛普提姆农场工作,村子里有大半的人都在那讨生活,剩下的则大多在他的土地上讨生活。
  
  赛普提姆家是贝弗洛的大地主,住在上头的人很难不踩过他家的产业,人们看得、碰得、讲得,大半都跟赛普提姆有关,所谓的成功典范不过如此,事事都会和他扯上关系,就连这次事件也不例外,在**堂里,莉莉听见旁边的人在讨论要怎么样才能逼赛普提姆出面协助解决这件事,毕竟他有钱又有力,保护这片土地是应该的,而且只是物质上的支持还不够,他们相信赛普提姆应该要展现财主的领导风范才对。可惜事情大多只是空谈罢了。除非狼群也杀了他们家的人,不然赛普提姆根本不可能会管这件事。
  
  虽然站在人群***的村长讲得正起劲,他要召集村内的男丁组成巡逻队,以防狼群再次侵犯,然而不少人对此仅仅是表现出了不安与惶恐--接着就没了。一切事不关己,有股奇特的冷漠在人群中蔓延,混浊、干涩、有如生错季节的芜菁般无味而难以入口,也许是因为南边的兰卡城象征的自由太富吸引力,对于部分的年轻一辈而言,贝弗洛北村的一切都显得相当没有意义。尽管只是些许憋扭,但村长已经感觉到、并试图再度勾起人们对家园的热情,固守家族的凝聚力,可惜效果有限。
  
  召集结束后,村干事请了每个家庭代表上前来确定参与巡逻的人员,只要年满十三岁以上的男性都要排班,此外他们也十分欢迎懂得用猎枪的女性加入,不过村妇一家没有适合的人选,所以莉莉和干事说明了之后就直接前去妇女团那听大妈们要如何安排后勤工作。
  
  回去的路上,欧文问道:「莉莉,我能加入巡队吗?」
  
  「你难道没听见大人们怎么说吗?那些都是些强壮怪物,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去了有什么用?」
  
  「我很强壮。」欧文展现了他小小的背膀
  
  「你甚至连我都打不过!」
  
  「放精明点,莉莉。」
  
  莉莉侧眼看像欧文,那小男孩收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你这话哪学来的?」莉莉问。
  
  「艾许老爹。」
  
  「不要靠近那种家伙,他风评不好。」说完话,她回头看着村子。
  
  此刻的天空一片灰蒙,融雪让路面一片泥泞,黑泥从**一路往外扩散,有如树根般延伸到每个人的家**。**所的人正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冈位上,速度缓慢,像让泥地给连累了一样;他们的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口中的话题大多已经重复了好几轮,尤其是关于狼群这件事--伴随着舒马赫太太的啜泣声,人们的心情开始焦躁,议论声随处可闻,村民们正努力地想要找到一个原因来怪罪,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生命一片清白。
  
  「莉莉,怎么了吗?」欧文问。
  
  「我们等会儿去打水吧。」莉莉不想告诉欧文她有多么希望自己能离开村子,况且就是说了也没用,她只能留在这,永永远远。
  
  他们走上缓坡,周遭的屋舍分布随着距离而逐渐拉长,当中有部分已经荒废了、一直没人整顿,但小孩们总是说自己经过时被里头的某种东西盯着。久而久之,连大人们也流行起了这种传闻,他们半真半假地转述废屋的故事,最后那些屋子就真的成了不可试探的禁地。
  
  充满晦气。村妇曾如此说道,但她是少数明白这些谣言真伪的人,之所以会与之附和,纯粹只是不想要那群小孩惹事生非罢了。
  
  在即将抵达家**,欧文又问:「怪物先生一直留在我们家吗?」
  
  「母亲说他身体好了就会走。」
  
  「要是他不走呢?也许我们的房子就会变成废屋......」
  
  「他不走,母亲就会拿枪把他的脑子给轰了。」莉莉回答。
  
  尽管她相信事情还在掌控之中,然而莉莉看着自家屋子时却不禁却步。眼前的大斜顶有如陌生的土丘、雨林板上的窗口透着的是外人的眼目,树非树、田非田、所有熟悉化为陌生,她们的家被置换了,最后的庇护所沦已为怪物的巢穴--莉莉停下脚步,心头不禁一阵寒凉。
  
  「怎么了,莉莉?」
  
  她回过神,接着出手轻轻拍打了欧文的头。「都怪你,笨蛋,不要老是说些蠢话。」
  
  「我什么都没说!」
  
  「快点,去提水桶吧。」
  
  欧文匆匆走向屋亭,但还没来得及拿水桶就又跑回了莉莉身旁。
  
  「他起床了。」欧文耳语。
  
  此时汤玛士正站在窗旁,他在那偷偷看着村妇的儿女,而后又立刻躲进了屋内。莉莉鼓起勇气走近屋子,手中还不忘准备一只柴刀以备不时之需;她想了几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怪诞无比,莉莉在开门的瞬间就全忘的一乾二净了,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如果苗头不对就得跑,马上带着欧文去找费尔森舅舅求助。
  
  「先生?」莉莉高举柴刀。然而她所预想的敌人不再眼前。
  
  原来汤玛士正坐在炉前看着即将熄灭的火堆发楞。「喔、嘿,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刚才你站在窗边吗?」她把柴刀藏在后头。
  
  「没错,我只是......有点饿了,所以想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汤玛士看着炉灶旁的柜子,此时他拱起的背影看起来异常的庞大,「能施舍点食物给我吗?吃了之后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当然,没问题!」莉莉蹑手蹑脚地走到炉灶那头,她找了一些腌渍品前些日子搜集来的胡桃出来放在盘子里端给汤玛士。如果有时间,莉莉可以多准备一些东西--当然,不可以忘了面包,它们这礼拜烤了一些还有剩,因此莉莉就顺手塞了进去。
  
  东西不多,可是看起来还算丰盛。
  
  「对了,我喝光了你们的水。抱歉。」
  
  「水再盛就有了,」莉莉急忙回答,「这里唯一不缺的就是水,先生。」
  
  汤玛士听出对方的恐惧,于是便说:「我没有被通缉,更没有犯罪......别害怕,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找麻烦的。」
  
  「莉莉?」欧文从门边探出头,他的声音吓着了莉莉。
  
  「欧文,现在去提桶水回来,如果拿不动一整桶,那就提半桶吧,我们家没水了。」莉莉比着水井的方向喊道,欧文听了也不敢犹豫,马上就提着水桶去打水了。
  
  「我能帮忙。」汤玛士说。
  
  「不行,你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村子了,我们会给人说闲话的!」莉莉回答。
  
  汤玛士看起来有点灰心,甚至是有些不悦。「我一会儿就出发。」
  
  「你要去哪?」
  
  「圣乔治。」
  
  「那离这有百里远啊!」
  
  「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要去那。」
  
  「遇上暴风雪怎么办?」
  
  「这不是问题,」汤玛士斩钉截铁地说,「我最擅长的就是险地行军,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真是个***,你懂行军跟活不活得过风雪夜是两码子事啊,」莉莉笑着问,「都市人都像你这么笨吗?」
  
  「......只有我特别笨。笨到不能再笨了。」
  
  莉莉把盘子放到汤玛士面前后就陪着他蹲在一旁烤火。「你从哪来的?」
  
  「不关你的事。」
  
  就算汤玛士不说,她们大概也猜到他是来自马内区的某个地方。她们都称汤玛士做都市人,因为他的音调充满大城市的急促与清晰感,不过更决定性的因素是在于汤玛士出现的方向,贝弗洛森林的废道只跟马内城相接,两地相隔六十里左右,如果汤玛是不是从马内来的,至少他也曾经过那个地方。
  
  「有人在追你吗?」
  
  「......没有。」
  
  她想起前天夜上的汤玛士,他看起来痛苦、病弱、像棵即将倒塌的空心树,沾在他身上的血像层油漆,翻出的筋骨与肉块弄得客厅到处都是腐臭味。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追逐,那他为什么要冒着死亡的风险穿过森林?就算是个外人也该明白老森林都有狼盘据,它不只是原始,还充满威胁--
  
  「不要问了,」汤玛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我是弗兰姆的汤玛士.史瓦兹,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好吧,史瓦兹先生,总之你确定要今天离开?」
  
  「难道要等明天春天吗,小姑娘?」他嘴角仰起,凹陷的双眼看向身旁的女孩儿。
  
  「不,当然不是,但至少等明天吧,我会说服母亲让你再住上一晚,等明早天一亮你再走。早***也听我母亲说过了吧?现在外头有食人狼,要是你这时候走肯定没办法在傍晚前抵达下个落脚地,到时候你难道想跟那些野兽打上一架吗?」
  
  「是的,不论多少次......」
  
  莉莉听得出来那不是假话,同时她好像还看见汤玛士的眼神闪烁一丝激情--***、亢奋、以及恐惧。
  
  「不、不!那只是玩笑话......我受够那些狼了。」汤玛士急着撇清。
  
  但这时莉莉早已和汤玛士拉开了距离。虽然她口头上说着些推托话,那张小脸蛋装的若无其事,然而莉莉已不再像先前那么信任汤玛士了,她感觉到不对劲,那股诡异难以言述,只能说是本能上的害怕,就像刚才走近家门时的错觉--因为有他在,所有的不对劲都合理了。他是个野兽,随时都会占地为王的危险分子。
  
  只是当那女孩再次观察汤玛士时,她却又忍不住感到同情。坐在地上的男人只是个落魄的可怜人,就像他说的,他不会给这个家找麻烦--现在那个男人正因刚才的无心话而懊悔,他低着头瞪着盘中的食物动也不动,感觉就像只被惩罚的狗儿一样。
  
  「吃吧,史瓦兹先生,」莉莉说,「不用客气。」
  
  「......谢谢,但我想......我想我不饿了。请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莉莉觉得他在闹别扭,等他受不了了就会伸手拿食物了。不过她一直等,等到了欧文回来、他们在菜田里忙完活,等到暮色低沉、寒风呼萧,汤玛士都没有碰过那些食物。为了弥补刚才的错误,他情愿就这么挨饿下去,但莉莉感觉道这个举动不像只是为了尊严与面子,汤玛士更是想证明自己有理智。
  
  不是野兽、也不是狂人,他要证明自己是个人类,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然而梦境与现实终究是不同的,他可以活得像个人类,但却永远无法摆脱野兽之梦。
  
  
  
  狼来了,他们循着人类的气味来了。贝弗洛中弥漫着鲜甜的气息,就像当天牠们啃咬的野兽。
  
  那些狼打不过野兽,可是牠们对野兽的鲜血念念不忘。现在,狼来了,牠们循着梦与血味再度闯入人居之所--
  
  
  
  --警钟响彻了贝弗洛北村与南村。自从清晨惨案之后,贝弗洛地区的人就诸事不顺,但村长取得了赛普提姆家的支持,那位大地主愿意出资供村里的警备队去森林里猎狼,只是在一切水到渠成前,那些野兽又一次入侵了人类的地盘。这次是在水田湾,一群养牛工在仓库旁遭遇袭击。目击者说有两只狼,牠们杀死了准备拿料草的三个同伴后便逃往北方林区,速度之快,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那对狼的牙齿有如尖耙、双爪锐利如镰,他们的体型比一般的同类还要更大一些,力气足以与熊披靡;那些野兽不是为了食物,牠们纯粹只是在报复贝弗洛人,让人们臣服于恐惧之下--村长在**中高呼,那两只怪物将自己逼向了死路,现在他们要主动出击,结束这场混乱。
  
  火炬点燃了黑夜,男人们带着猎枪与补网集结于小圣堂前,女人与小孩子留在家中等待梦靥终结。
  
  「莉莉、欧文!」村妇一边跑、一边对着家门大喊,「去费尔森那!那些怪物就在附近了!」
  
  路上没有其他人家,那条泥径上仅有村妇手中的灯火闪耀;她们住在村末,周遭仅有几棵老树相伴,当夜晚来临,树影变比平常更大了几倍,它们包围了残留于此地废屋,枯枝韵律的骚飒声让屋中的不明物日渐茁壮。
  
  「莉莉、欧文!」她又喊了一次。
  
  她们的房子在昏光下还留有些许轮廓,屋内没有光源,看起来了无生机。村妇祈祷孩子们只是提早入睡了,所以才没打算点灯,她们甚至没有生火--剎那,答案呼之欲出。村妇伫立在十尺远的地方看着杯盘狼藉的家园,一股酸涩感堵在咽喉,心头空了大半。
  
  村妇悄悄走入室内,她持续着低声呼唤。一会儿后,她扶起了倾倒的原木凳,把一些还没被破坏的家具与物品归于原位,直到村妇找到了留在地上的柴刀,她愣了半饷,接着才从血泊中将其拾起。
  
  刀子钝了,野兽的血沾在上头。
  
  「......母亲?」
  
  村妇回过头,她匆匆循着声音而去。「欧拉夫?」她喊着么子的全名,深怕呼唤着她的不是自己所想的人。
  
  「母亲......狼来了。」欧文从灶下钻来出来,煤灰弄得他一身脏兮兮的。
  
  「欧文!」村妇上前抱住了她的儿子,一时间无法言语,「欧文,宝贝......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我好怕。」小男孩照实说。
  
  「我也是,欧文,我好怕......。」
  
  欧文回抱着母亲,颤抖的身子始终无法平静。
  
  等村妇的心情稍微平静后,她急着问:「你姊姊呢?她在哪?」
  
  小男孩揉揉眼睛,泪水让他的话语有些模糊,「莉、莉莉......她、她追着怪物先生......」
  
  「去哪?她去哪了?」
  
  「......也许......也许是森林......我不知道......」
  
  村妇咬着嘴唇、眉头深锁。「好了,坚强点,像个男子汉......现在,欧文,你现在马上带着灯回村子里找你舅妈,然而跟他们说这里有狼、需要人来帮忙。听懂吗?懂了就点头......很好。」
  
  在送走欧文前,村妇又交代了一次刚才的话;等孩子提着的灯火逐渐远去,她便抄起了猎枪开始在屋子附近搜索。融雪未消,地上的足迹清晰而凌乱,里头有一对足印是野兽的,牠受伤了、正朝着东边的野林过去,另一对鞋印是汤玛士的,他的脚印又大又深、印子正追着野兽而去--最后还有一对小而浅的鞋印夹杂在野兽与汤玛士之间。是莉莉,除此之外别无他者。
  
  「莉莉!」村妇喊道。
  
  她奋力奔跑,毫不犹豫地闯入林中。
  
  
  
  瘦长的树木冲上云霄,莉莉不怕黑暗,但却怕极了黑暗中的树林。但她仍持续地跑着,为了追逐着汤玛士而在森林中游荡。莉莉听见了野兽的咆哮、也可能是汤玛士的怒吼,她高举灯火想看清楚路况,甚至是发现一点线索,只是莉莉所能找到的仅仅是无尽蔓延的足迹,他们奔跑、缠斗,所到之处都是泥泞与血迹。
  
  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帮上什么忙?莉莉想着,急奔的双脚便渐渐缓了下来。她的喘息声孱弱无力,冷风令她的身体发颤,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可是没多救后莉莉又跑了起来,手中的长柄斧越握越紧,深怕手汗会让它滑落地面。
  
  莉莉知道她帮不上忙,可是她不能让汤玛士一个人孤军奋战,他可能会受伤、可能将性命垂危,纵使赢了那只野兽,汤玛士也可能命丧荒野。那女孩告诉自己,她有很多用处,除了战斗之外都能帮上忙,哪怕是替汤玛士挡下一击也好--
  
  --剎那,莉莉听了急奔声。
  
  狼来了,牠的爪子略过了莉莉的肩膀,然而那女孩还来不及反应、就连痛觉都没感受到,她只发现自己斧头坠入了雪中,接着几道热水沿着手臂坠入地面。
  
  血。莉莉回过神,立刻从地上抓起了斧头;她把灯挂在腰间,双手紧抓着斧炳严阵以待。
  
  有对眼睛在黑暗的深处闪烁,黑暗就是它的躯体,那只野兽渴望将莉莉与她的火光逐出世界;牠抬起爪子、无形的利爪,只要轻轻一刮就会扯下那女孩的手臂,牠炙热的呼吸在让树上的霜柱摇摇欲坠,地上的残雪融为泥沼。牠是只怪物。莉莉睁大眼盯着黑暗,她守着自己最后的防线在原地等待,等着怪物出击的瞬间--
  
  --莉莉根本看不见那瞬间。
  
  她抬起斧炳挡在胸前,顿时一阵重压让莉莉无法站立。她摔在雪中,一时间仍试着用斧头把野兽给推开,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然而莉莉不想放弃挣扎;她不会当一个柔弱女子,她不是个除了工作与生育之外毫无用处的女人家,就算要死,她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莉莉讨厌这个苦闷又无聊的村子,她讨厌自己的世界只有这块不到三十平方里贝弗洛;莉莉厌恶着、厌恶所有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厌恶死亡--突然间,野兽被撞开了。
  
  汤玛士张大了身子将野兽束缚在地上。不一会儿,牠们俩又继续了早先那场未完的战斗,从雪地到泥地,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混乱,牙与牙、爪与爪,哀号与吠叫响彻黑夜,污血沾染了牠们的身子,腥臭与锈铁的气味有如灯火,森林里没有任何东西比那两只怪物更加显眼。汤玛士咬下野兽的肩肉,野兽咬破了他的脖子;汤玛士重重捶打着野兽的头,野兽以爪扯开了他的胸口--牠们要的不只是胜利,更重要的是血,那两只怪物渴望着获得对方的鲜血。
  
  顷刻。
  
  等莉莉站稳脚步时,战斗早已迈入尾声。
  
  「史瓦兹先生!」她喊道,发软的双脚勉强跑上前去。
  
  莉莉抛下了斧头,执灯的左手直挺挺地伸向前方。不过没走几步,满天的血味让她不禁感到畏惧,莉莉感觉到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手也悄悄地收了回来,只是抓在胸前好照亮几步之外的路面;飞散的血液逐渐增加,怪异的声响毅然,又过了几步后,她的提灯照亮了远处的一具庞然大物,那是死去的野兽,然而倒卧在血泊中的牠仍轻轻颤动着--剎那,莉莉发现了汤玛士。
  
  他在野兽的尸体上又啃又咬,双手耙着对方的腹部,尽可能地把血那只怪物的血给榨的一乾二净。
  
  汤玛士一开始还沉溺在血中无法自拔,但一会儿后,他注意到有道强光让他痛苦难耐,于是汤玛士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他红通但依旧明亮的眼睛在光芒中来回寻找;汤玛士抬起那只肮脏的手遮着眼睛,直到自己能够适应光芒为止。
  
  光中有个影子。一个小女孩。
  
  「......不、不!」汤玛士醒了,羞愧感一拥而上。
  
  「史瓦兹先生?」莉莉退了一步。
  
  「......呵、呵呵呵......不......走开!不然就吃了你!」他出声威胁,但汤玛士的声音却充满畏惧。
  
  「你不会。」莉莉又上前了两步。
  
  汤玛士跌在地上,那双绿眼瞪着莉莉,神情既是畏惧又是斥责--后来,他逃了,一跛一跛地逃往黑暗。
  
  
  
  村妇在黑暗中找到了莉莉。她们没有多说话,只是站在那等着村里的人找到这个地方。夜晚过去、梦境终结,但黎明的光芒暧昧而模糊,没有烈日、没有晨曦的曙光,等在天空的只是一个漫长的冬日,灰暗、浓稠、难以捉摩。
  
  森林里的野兽死于人类之手,那些巨大的生物让小孩们都吓傻了,而参与狩猎的大人们则沾沾自喜,说着那些怪物是怎么样死在他们的枪杆下;狩猎之夜死了几个人,纵使牺牲令人难受,不过这却无碍于贝弗洛村的欢庆,人们将战利品剥制保存,象征梦魇远去,然后他们庆祝、高歌,用尽最大的力气想将恐惧逐出村外。
  
  --野兽离去,永不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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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
※谢谢各位的阅读!


----------血疾-09(End)

  汤玛士有点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方。日日夜夜,他所面对的既非真实、也非梦境,太阳与月亮失去了意义,留在耳边的只是一场又一场重复的事件。重复的胡言乱语、重复的吼叫与沉默,然后--治疗--行医者试图将病患的心灵带回现实,只有这种时候汤玛士才会感觉到自己正在疯人院,一处无法无天的人间炼狱。
  
  其实只要不去思考,事情就不会太糟糕。汤玛士喜欢劳动,劳动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变得模模糊糊,身边的景象化成了泥,这段期间他磨破的手脚沾着永远洗不干净的尘土,或疲惫、或痛苦,所有的感觉都让他幸福至极;汤玛士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意义了,有人要他工作、要他听令行事,汤玛士寻回到了遗失已久的方向感,此地有如家乡,无乡之人最后的庇护所。
  
  只要放空心思,这里的一切都完美无缺。外面的世界充满灾难,树林与天空藏着不为人知的野兽,所以这里有道厚墙隔绝了内外,让威胁无从深入;开阔的荒原等着人来开垦,因此居民们总有事情能做,接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古老的秩序在此有了依托,无须质疑、无须戒嗔;扎实、潮湿、阴冷的建筑体提供了慰藉,那里黑影重重,到处都能见到消失已久了伙伴,留在里头不必为时间而苦,纵使嘈杂也只是片刻,等一声令下,所有的哀嚎与苦求都会成为幻影。
  
  然而汤玛士讨厌治疗。有些人认为自己没病,所以极为排斥治疗;有些人不知道什么是病,对治疗的恐惧纯粹只是基于对未知的不安;而汤玛士知道自己病了,也渴望获得矫正,但着他的永远只是属不清的折磨,每当受到折磨,汤玛士就会不禁思考起了,到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身边到底都**了什么样的人--原来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从居民到行医者,无人不疯。
  
  有时他大喊:救救我,让我自由!
  
  然而一说出口,其他人也会学着汤玛士一样大喊,不知目的为何,也许是好玩、也许是真的无法忍受了,他们跟着一起呼唤自由、彷徨与恐惧,不久缠绕的声音就将变得浑沌,而汤玛士注定消融其中。
  
  有时他会哀求:不要拿走我的血......求求你......
  
  行医者听了会摇头,他们的动作引起了巨响,声音不断地在汤玛士脑中徘徊,好像摇晃的水瓶一样翻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有时他会怒吼:我不是舒蓝.提尔!
  
  然后听闻者皆会大笑,笑着他是个疯子。
  
  --疯子、疯子、疯子!
  
  你疯了!
  
  
  
  "汤玛士,请不要责怪我。"杰克曼说。他拿起了针管。
  
  汤玛士并不打算责怪他。
  
  "相信我,我也是在拯救你。"杰克曼将一瓶瓶的血收进了小木箱里。
  
  汤玛士在铁床上动弹不得,他想发问、但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事情越来越糟糕了,我需要更多的研究。再告诉我一次,雅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跟说好的不一样,汤玛士!"他的眼睛在影子中闪烁,他的胡子有如狮鬃,惊恐而饥饿的表情似路边的野狗。
  
  躺在床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口中喃喃着几个索然无味的字词。
  
  他说月亮。
  
  "是的,月亮,梦之主。"
  
  他说眼睛。
  
  "知识所在,若要接触月亮,就必须先拥有知识。"
  
  他说海与湖。
  
  "水,纯粹的接口,海与湖则是意识之集结、连接上位者的通道。"
  
  他说蜘蛛。
  
  "不要再绕圈子了,回到月亮、雅南之月!把秘密说出来,汤玛士!"
  
  他说血。
  
  杰克曼退了一步,藏在嘴唇后头的利牙刮伤了他的舌头。"无形者......我知道,血,我明白血就是一切,但那又怎样?......血?"
  
  汤玛士强调:血,无所不在的血。
  
  "月亮,你欺骗我!"突然间,杰克曼大喊,"你根本就没有赐予我真相!你的血只是为了让我在梦魇中打转!......呵呵呵......难道这就是雅南之血的意义吗?既不是启蒙、也不是进化,你只是想要找枚好用的小棋子!"
  
  汤玛士微笑以对。
  
  "你、你这个蠢才......你也只有现在能笑了,"他用手术刀切开了汤玛士的气管,"你就永远留在这边吧,舒蓝.提尔先生!"
  
  一听见着个名字,汤玛士就急着想要否定,然而他无法开口,一丝丝破裂的呼息声在他的鼻腔、嘴巴、与破损的气管中游走;血液混着气泡从伤口中渗出,炙热、但令人发寒的液体慢慢地染片了汤玛士的背膀。他的意识逐渐消散,梦境席卷而来。
  
  好不容易,他在昏厥前吐出了一段话:--我--......呼咳--咳--......不是--......嘶呼、喝--舒蓝.提尔!
  
  这下换杰克曼笑了,他笑着汤玛士不过只是个疯子。
  
  --疯子、疯子、疯子。
  
  你疯了!
  
  
  
  「汤玛士、汤玛士!」
  
  「我不是疯子!」汤玛士大吼。他露出了利牙,凹陷的脸庞看起来有如猛兽。
  
  「我知道你没疯,汤玛士,」爱德华不忍心继续看着汤玛士,于是他抱住了对方,一边安慰、一边说道,「你没疯,你一直是个正常人,汤玛士。」
  
  「......我......我没疯?」
  
  汤玛士终于查觉到了自己早已离开疯人院,他的耳里喃语消失无踪、眼里看得也不再是那些令人发颤的黑影。现在他就坐在一块泥地上,映入眼帘的森林绿得吓人,此时晨光洒落、泥土芬芳,虫与鸟鸣无所不在。
  
  最后,汤玛士发现到抱着自己的是他的友人,他的拥抱温暖而炙热,好比冬日的炉火。「......爱德华......我好怕......」
  
  「你有权害怕,汤玛士。」
  
  「......我做了一个梦,但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梦了。」
  
  「如果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可是梦还没结束。我知道......一切才正要开始......」他缓缓抬起手,僵硬的手臂摆在爱德华的背上,枯骨似的指头轻轻压着对方的衣料,「......梦太长了,爱德华,梦与夜,永无止尽......」
  
  「不要再说蠢话了,汤姆,你早就已经醒了。」
  
  「还没、还没。」泪水在汤玛士的眼中打转,他口中重复着同样的话,好像除了否认外什么词都不记得了。
  
  后来爱德华请了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里佐将汤玛士带出森林,不久后,他们搭乘马车离开了烈士堡。马蹄跺剁、车轮隆隆,马儿拉着车厢一路往西走,追逐太阳而去。
  
  
  
  太阳之梦在一个颠簸后消失无踪,汤玛士惊醒,但人已不再手足无措。
  
  马车从驶过了塔拉尼斯的高原小径,小径两旁有树林团丛丛,被青草包围的模样有如孤岛。时过半饷,好不容易探出头的阳光也随着强风而消失了,塔拉尼斯的土地比特弥斯更加潮湿,那里近乎永无晴日,细雨霏霏、阴日连连,就连现在也不例外。
  
  「先生?」
  
  汤玛士听见车夫的询问声。「什么事?」
  
  「您是外地来的?」
  
  「是的。」
  
  「您要去哪?」
  
  「......雅南。」
  
  「您为什么要去雅南?」
  
  「为了治病。」
  
  「那里不是个好地方。」
  
  「哪都不是好地方,先生......哪都不是。」语毕,汤玛士又闭上了眼。
  
  雅南之地在百里外持续呼唤着,而越是接近,汤玛士的梦也就越安祥。月与蜘蛛都消失了,梦中没有血、也没有大水,等着他的只是一座花园与典雅的小工房;那里的天空有些灰蒙,但不至于令人发愁,空气寒冷、可是无须大衣也能**其中。
  
  汤玛士想,要是能永远留在花园里要有多好?他坐在小别馆的阶梯前想着。
  
  而后,梦中的他又一次沉睡。
  
  沉睡,随无形的潮水漂入雅南的怀抱。
  
  美妙的应许之地、血之国度。
  
  雅南。汤玛士喃喃着,虽睡得安稳,却不禁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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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2 16:43  ·  天津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真是有够长,先占个地儿,有时间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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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2 13:45  ·  台湾 | 显示全部楼层
aimisaki 发表于 2015-8-12 16:43
文章真是有够长,先占个地儿,有时间慢慢看。

謝謝你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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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3 01:27  ·  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竟然没人顶?原创的话是相当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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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3 14:15  ·  台湾 | 显示全部楼层
vayhow 发表于 2015-8-23 01:27
这个竟然没人顶?原创的话是相当厉害的!

謝謝支持!

(話說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寫的東西基本上都沒什麼人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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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 20:14  ·  台湾 | 显示全部楼层
----------溯源-03



  克里顿与汤玛士出了狮子港镇。镇外栎树一片橙褐,落叶从野林飘至田间,此时麦谷正熟,其金黄、枯褐与残存余的绿意交错,景色绚丽的让人分神。一段时间后,两人脱离了衔接威尔狮子城的主干道,马蹄跨入林中,嘶嘶马声消失于灌丛与树荫下;此为通往英格的快捷方式,路上罕无人烟,说是条兽径也不为过,但路上看得出还有人打理,至少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会死于非命的亡命之路,所以汤玛士也没多问,只管跟着克里顿的方向前进。

  

  直到入林之前,汤玛士时常会把玩手中的铜板。倒也不是观赏,他纯粹只是在感受硬币的形状与质感,接着放入口袋、不久后又一次拿起,就这样反反复覆,直到汤玛士觉得自己够安心的时候才停止--这时已经时近中午,离威英格还有七十里远。路途漫长,只是克里顿依旧没有加速的打算。

  

  等两人乘马切过的幼狮溪湾时,汤玛士漫不经心地问了克里顿这样的速度会不会太慢,不过克里顿拍胸脯保证,他特地抓了点余裕,为的就是能悠悠哉哉地抵达终点,所以只要不碰上断路或事故,接下来的路程就没有任何赶路的必要。对克里顿来说,急忙行事只会让所有的计划乱成一团,所以他总是会想办法让每件事都拥有不慌不忙地准备空间。当然,这也是克里斯偶尔会出错的主因--错不再于他的先见之明,而是他不懂得如何利用妥善这份先见。

  

  「直到目的之前都不能松懈,克里顿,」汤玛士坐在马背上,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像颗随时会倒塌的大树,「我知道你才是这场旅程的向导,在塔拉尼斯上,我没有任何说教与提议的能力,但是我很担心我们会因为这份悠闲而失去了应变能力。」

  

  「可是,史瓦兹--汤玛士老大,」克里顿坐正了身子,「着急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太阳又不会因为我们的早行而提前落下,是吧?」

  

  「你说的对,克里顿,太阳就在那。」他点点头,接着就不再说话了。

  

  汤玛士又握起了口袋里的硬币。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像个软弱的老人家,想说点什么却又使不上力。汤玛士在爱德华身边待太久了,他习惯了沉默与思考,那位医生总是在一旁出手指导,指出如何填写药单、如何精炼草药;爱德华总是对的,他是汤玛士一切行为的最高原则。最初那位老兵还误以为爱德华的形象是位长官,服从、忠诚,只要有这两点就足够他在那间小诊所中生存了,然而现实中的爱德华既不是长官、也不是权威者,他就是一个智者,爱德华要的是学习,而汤玛士这个傻蛋必须做的就是努力地去理解。

  

  傻蛋不该多说话,他该多培养点耐心、多感受一下话语的意义;一个人愚笨不要紧,但不能无知又不知进取、甚至是故作聪明。

  

  "就算你走遍了西岸大陆,你也不可能比一个塔拉尼斯人更了解自己的岛屿家乡;情况不同了,现在的你没有任何指导的能耐,汤玛士。"。汤玛士想着,却又不自觉地感到嫌恶,因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爱德华灌输的想法。那不是汤玛士.史瓦兹会做的事,他是个老兵、也是个有经验的领队,真正的汤玛士从不畏于发表主见。

  

  「克里顿。」他开口。

  

  克里顿从恍神中清醒。「嗯?什么事,汤玛士老大?」

  

  "但着急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汤玛士突然如此结论,于是他就扔了刚才准备要说的话,并改口道:「你可以直接叫我汤玛士,如果你不觉得这种称呼过分亲昵的话。」

  

  「真的?」他回过头,那双悄悄露出的褐色眼眸透露了奇特的惊喜感,「那我就这么称呼你啰!」

  

  「我反倒想问,谁让你们老是称呼别人"先生"还是"老大"什么的......我得说,作为一个带路人,你们真是做足了礼数。」

  

  「这是诺克斯老板教的--实力与纪律,两者并重才能让业绩蒸蒸日上--但我们也不是对谁都这么畏畏缩缩!」克里斯抬起胸膛,看起来十分满意自己的说法。

  

  「一个怪医生、还有一个疯病人......这种状况确实值得你们畏畏缩缩。」

  

  「不,你们不一样,老大!我是说汤玛士......老大,随便啦。我真的不能叫你汤玛士老大吗?」

  

  「这对你有何意义?」

  

  「我--」克里顿想了一会儿,「--我想更尊敬你一些。」

  

  「不要因为那些故事而把我当成了英雄,克里顿,」汤玛士板起面孔,「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这种错误的崇拜只会让我难受......别难过,克里顿,我只是......只是发现了事实,要是在六七年前,我肯定会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有人称我做老大还是大爷......都是我应得的......但今时今日,我什么都不是,留在这的只是一个叫做汤玛士.史瓦兹的特弥斯弗兰姆人。」

  

  软弱。面对汤玛士的懦弱无力,克里顿不只是感到羞愧,他甚至有些恼怒--他想要为汤玛士辩护,但一回头,克里顿才发现自己看见的不过是个重症病患。那个人不是什么英雄,就算是,一切也都过去了。

  

  但那位青年不承认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不自觉地加快了马速。「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就算无法留下功绩,至少你值得被人尊敬,老大。」

  

  「小鬼头,你这不是存心想我难堪吗?别再这样缠着你的客人了,中介人先生,这有失礼节。」汤玛士笑着。

  

  「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被塔拉尼斯人缠着的,尤其是我,克里顿.伟恩,雨泽镇的猎户之子、太阳岛战士的后裔!」克里顿发现两人距离拉远了,于是赶紧又放慢速度。

  

  「但你既不是猎人、也不是战士,克里顿。」

  

  「我有这种血脉,老大,总有一天我会表现给你看的。」

  

  「喔?我很期待唷,克里顿。」

  

  克里顿听了忍不住仰起嘴角,他的眼睛直盯着路上的风吹草动,深怕辜负了那位长辈的期望。

  

  汤玛士阖上眼,他想起了无数与血有关的事情,但不知怎么了,他不觉得痛苦。一切都是硬币的功劳。

  

  载着汤玛士的黑马紧跟着克里顿的棕马,牠们熟悉这条小径,蹄下的土壤实实在在、青苔味挥之不去,那些马儿坚定地漫步于旅途的一角,随主人从前往某地、完成某事。可是当林子渐深、黑马的恐惧随之而来,牠的嘶气声在栎树下游荡,呼唤着伙伴、传达警戒之意,但棕马不以为意,他载着的是一位训练精良的骑师,那位骑师告诉牠,这条路没有任何威胁。

  

  在一连串的不稳定中,汤玛士的意识仍旧昏沉不清。他想起了爱德华,想到他赠与的硬币正在自己的口袋里随马步而跳动。那枚铜币是个变铸币,图面中的火炬压出了重影、火外的蛇环错成了两道,而字面疏疏落落、格言成了密码;它是个缺陷品,硬币中间有个小凹槽,槽型圆润到让人觉得那是刻意之举,但实际上那不过就只是个错误。

  

  可是这是爱德华赠与的东西。

  

  "拿去,汤姆。"爱德华在别离前将它扔给了汤姆士。

  

  汤玛士接过后仔细看了一会儿,接着才说:"谢谢,我正好缺点钱用。"

  

  "蠢蛋,没有人会收下那种玩意儿的,你把它挂在脖子上搞不好还更有用些......"爱德华绷紧了脸,"......啊啊、可别误会,这不是我的,这是诺克斯的运气,虽然不值得费心留意,但总归是无不小补。真是的,***嘛说这么多废话,快、去吧,我在马内等你的消息。"

  

  "我不缺运气,爱德,你也不需要......"

  

  "你最缺的就是运气。嘘、不要和我争论这种事,汤姆。"

  

  但我不想争论。汤玛士想。我只是觉得你很傻。

  

  --马发狂了。

  

  汤玛是从回忆中惊醒,他拉紧缰绳,试图靠蛮力夺回主控权;黑马的嘶叫声贯串了野林,蹄子在地上猛剁,不停跃动的身子想将背上的骑师给甩下来。有什么东西让黑马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是牠的伙伴无法察觉的东西,棕马在克里顿的安抚下很快就脱离了伙伴带来的恐惧,然而黑马只会越来越害怕,牠怕着所有东西,一阵风、一道碎叶声、一片藏在树干后头的黑影,通往英格的猎人之路已非牠的国度,这个环境容不下牠--容不下一只自然之物。

  

  黑马带着汤玛士奔离了原路。灌丛与矮枝在汤玛士的肩旁飞梭,马儿的恐惧声押过了蹄鸣,他的视野所见只剩一道绿影,世界正远远离他与他的坐骑而去。

  

  畜生、畜生!汤玛士喊道。他勒住了黑马的脖子,指甲深深扎进了那层皮毛。

  

  畜生!这个词就像在讲汤玛士自己一样。

  

  剎那间,黑马明白了牠恐惧的不是森林里的无名之物,实际上乘着牠的正是恐惧本身。

  

  「老大!」克里顿的呼唤紧追在后。

  

  汤姆士想响应要他别过来,然而那个男人只发出了一阵低吼;马儿吓坏了,牠的四蹄越过了溪水,直往下个险地奔去。那只马刻意选择了颠簸的方向,坑洞、碎石地、甚至是两树之间的狭缝,牠要做的不过就是甩下一个威胁,对方用爪子威胁、用吠声恐吓,但黑马知道,牠只要再多蹬个几次,那只缠在牠背上的野兽就会落入地面--

  

  --汤玛士看见了树后的苍穹,天色迷蒙且明亮,在那光芒后头一无所有。他腾在半空、身体不听使唤,不一会儿,汤玛士的视野转入了地面,此时他瞥见了那匹老马的影子,发狂的马儿回过身,牠的嘴巴溢着口沫,黑马深沉而缓慢的喘息中蕴含了一股异样,其鬃毛失去光泽、紧绷的身躯变得异常强壮。

  

  最后是那些眼睛。有东西赋予了牠眼睛,一颗颗浑圆如黑珍珠,珍珠的周边还缠着牡蛎腐朽的残肉,它们有的不过只是恶臭与恶心,毫无意义可言。现在那些眼睛回蹬着汤玛士,它们要发问。

  

  眼睛问:你看见了什么?

  

  「不。」汤玛士呢喃,而后坠入地面,身子在湿漉漉的腐叶上滚了几圈。

  

  马儿停在十步之外的树后,蹄子在地面上踢了踢,铁蹄挖开了落叶与杂草,地面被挖出了一层黑土。

  

  「你是抓不到我的......」汤马士甩开疼痛,他抬头看着马儿脸上的眼睛们,想鼓起勇气与之抗衡,但才扫过一眼,汤马士心中的阴影被揭开了大半,「......不要妄想控制我,月亮。」

  

  眼睛不会说话。它们不可能说话,不管是眼睛还是那随着吐息开阖的马嘴也一样,但汤玛士就是无法去否定那些事实--如此轻易被触碰、扭曲的事实。眼睛不会说话,可是它们能让你听见一切。黑马高声鸣叫,鸣声中参杂着亢奋、痛苦、以及不可探究的喜悦。牠冲向汤马士。

  

  它们说:提尔,我们就在这,在梦中;我们等不及拥抱你的腐血了,提尔。

  

  马儿张大了嘴巴,牠的嘴中也有眼睛。汤姆士告诉自己不要看,随后他听见蹄声逼近,破碎声即将辗过他的脑袋--汤玛士扑上前,身子一展便勾住了黑马的颈子。

  

  克里顿的声音逐渐靠近;汤马士张口咬开了马儿的喉咙,他的爪子毁了那些眼睛;克里顿正准备涉水而过,他害怕、亦担忧即将面对的事;汤马士制伏了那只怪物,他用破碎的衣服蒙住双眼,随后把手伸进口袋,祈求硬币赐予他运气;克里顿停了下来,他知道前面有问题;汤玛士喘息着,像只饥饿的野兽--克里顿屏息;汤玛士倾听。

  

  「不要过来,克里顿!」

  

  「汤玛士老大,我能帮上忙......」克里顿看见汤玛士的人影在遥远的树影下蠕动。

  

  「你不能!我警告你,克里顿!」汤玛士一边探索着马儿尸身上的行囊、一边喝斥着,但一下秒他的话语又成了哀求,「克里顿,请不要过来,不要看见这一切......请你不要看见这一切......快点,发挥你的直觉的,作为战士与猎人的直觉!你该感觉到一切是多么的不合常理,甚至连理解都是一种折磨!」

  

  「但我必须帮助你,老大,你受伤了啊!」那位年轻人跨出一步。

  

  「该死、该死!***养的!你***的就是听不懂人话吗?克里顿,停下来!」好不容易,汤玛士找到了马鞍上仅剩的行囊,那块小肩包中放着一套衣物与一本书,等他一摸出书的形状,汤马士立即就将肩包抱在怀中,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不是什么逞强,克里顿,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邪物,越是理解它、你就会离世界越远,好像迷失于大湖海的无杆之船,船外无处不是陆地、却哪也不是陆地;隔着一个船身,之上是一片未知的苍穹、之下就是千变无情的深水,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这种东西。我求求你,克里顿,在外面等着我出去......抓住你的理智,珍惜你的船桨与船帆。」

  

  ***漂流记。克里顿想着。他咬了咬嘴唇,接着退到了溪水中等待。一段时间后,汤玛士从林子中爬了出来,他满身是血、衣服破了几个大洞,看起来曾和某种东西搏斗过,更怪异的是汤玛士蒙着眼睛,克里顿无从理解他的遭遇,然而现在也不是去胡思乱想的时候了。

  

  「汤玛士!」他上前搀扶着汤马士。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马儿的......现在我们少了一批马,还有行李,它们可能全散在路上了,」汤玛士抱住了克里顿,「但是啊,快、快点赶路吧,带着我们离开这座林子,安迪。」

  

  「我不是安迪,汤玛士老大,」克里顿拍拍汤玛士的背,「我是克里顿。」

  

  「克里顿......对,克里顿,猎户之子、太阳岛战士的后裔,你是克里顿才对。」

  

  「安迪是你的朋友吗?」

  

  「......只是,一个死人,」汤玛士的双脚越来越沉,最后整个人半跪在溪水中,「很抱歉,我累了......克里顿。」

  

  克里顿没有答话,只是点头答应。汤马士看不见克里顿的回复,可是他感觉得到,并笑着感谢克里顿的谅解。

  

  

  

  漫漫长路。他们并未来得及在日落前脱离森林,但离英格不远了。

  

  克里顿点燃油灯,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有如煦日,火光引导着两人一马继续这趟旅程。克里顿牵着马匹,他迈开脚步,试图让两人在深夜前走到小坎特伯雷镇,只要到达那就能再弄匹马,到时他们至少能赶在凌晨前抵达英格大门;而乘在马上的汤玛士仍遮着眼睛,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撑着不让马儿的步伐给摇下来。

  

  苍穹从靛青色转为黑色,不知不觉熟悉的树林成了异域,发皱的树皮中藏着声音,满地的落叶与果实中躲了一道道幽影。汤玛士看不见,但他感觉的道光芒消失、空气的寒冷骤增,他说服自己一切皆因夜晚而起,然而夜晚代表的即是一切,这里没有庇护之地,他们正行经炼狱,随时都会遭遇非命。汤玛士偶尔会低声喃喃,要克里顿小心、小心所有不可预知的事,一丝碎叶声、一阵寒风、一道夜枭的凝视,此地乃梦魇,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意志。

  

  那些话颠三倒四,甚至无法辨别,克里顿听了之后虽不知道怎么响应,但他尽可能用明确的声音安抚汤玛士,要他别过度担忧。

  

  「它们还在。」

  

  「不,它们不在了,汤玛士老大。」

  

  「它们,」汤玛士抱紧了放着书本的行囊,「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的梦。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你的梦?」克里顿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实如此脆弱。克里顿想起了克里斯的话。

  

  「我不想作梦,所以我把他们赶出去了。但那是我的梦,现在它们要来讨债了。」

  

  「可是梦就只是--只是梦,汤玛士老大!也许教区牧师会说邪灵会把恶意放入我们的梦里、使我们错乱,因为梦是灵魂的安适之地,但那些恶意不会真的,它只是个谎言。」

  

  「它们来了,克里顿,那是我与月亮的梦。」

  

  「月亮在对你说谎。」

  

  「是的,尽是花言巧语,但梦不会说谎,因为梦就是我的现实,而未来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场梦......雅南之梦。家乡的神父曾说过,梦是现实的延伸,当时我不懂,那些哲学思想、神学理论,对于一个樵夫而言,知识不会让你的斧头更锐利,一切一切,我只了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含意,可是现在我全都明白了,梦即现实,平常我们有幸让一道墙隔着,只能看见却不能跨越,然而一旦跨过了......它们就会变成事实。我触碰了,那些血腐朽了我的堡垒,如今梦全跑出来了,我可以不要、但却永远躲不过。」

  

  「不要再说了,老大。」

  

  「你说的对,克里顿,我们得安静。嘘,不要看、不要听......」汤玛士查觉到自己的失态,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路径逐渐清晰,人走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一道路标架在三岔口旁,岔口宽阔、可从树冠间窥见天空中的黑暗;路标上写着简单的符号,路标分别指着小坎特伯雷暨王城英格、威尔狮子城与不知多远以外的雷霆堡。附近有处篝火,火旁**了三个旅人与三匹马,看起来像是出门打猎的地方居民。克里顿想,毕竟这是狩猎之路,有人在野地扎营一点都不稀奇,于是他便牵着马儿走过去打招呼,并询问可否借个火取暖,一会儿就离开。

  

  三位猎人举杯欢迎,其中名为杰里米的年轻人注意到汤玛士的异样,所以就赶紧上前与克里顿一同协助汤玛士下马。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名为汉克的中年人问。

  

  「再多的解释也说不清楚啊,朋友。」克里顿回答。他将汤玛士安置在树头旁。

  

  汉克的儿子杰里米闻到汤玛士身上的血臭味,不禁眉头一皱,尔后又问了:「你没事吧,这位先生?」。

  

  克里顿带汤玛士答应:「不要紧的,这是猎物的血。老实说刚才我的大哥碰上了一头落单的大狼,那只畜生把马给吓跑了、还想咬断我家大哥的脖子--但牠没料到自己惹上了什么东西!」

  

  「你是说你的兄弟跟一头饿狼搏斗?」汉克的友人韩赛尔张大了眼睛,火光照出了他眼中质疑与不信任。然而他又揉了柔自己无花果般的大鼻子,好像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快,因为克里顿讲的是如此肯定、毫不犹豫。

  

  「赤手空拳!而且,老实说这些伤口跟衣损都不是给狼抓的,是被马匹给摔近险坡时弄出来的。但也多亏了那头狼没带伙伴,长的虽大,但终究只是一匹狼,」克里顿张大手臂,那副厚膀子想诠释出这场冒险有多惊人,「无论如何,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见大哥咬下了那只畜生的脖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野兽转世啊,汤玛士大哥,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兮兮的!」

  

  汤玛士微微一笑,不做答复。

  

  「你叫汤玛士吗?看来以后你要多了个外号了,」汉克递了两个装满温酒的木杯给杰里米,要他拿给新来的朋友,「野兽汤玛士,你值得这个称呼!」

  

  「我不信,」坐在倾木上的韩赛尔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但一直没找到个舒适的角度,最后索性就换了个地方坐,「一只小野狗也被你叫在大野狼,你们这些外地人都喜欢来这套。」

  

  「不信就算了,我也没逼你。」。克里顿接过了两个酒杯,答谢后又接着说:「先不谈这个了,朋友们,你们知道小坎特伯雷那哪有人要卖马吗?我们接着要赶去英格,然后又要往云顶洲,两人一马实在吃不消。」

  

  「良驹不便宜,尤其是小坎特伯雷的良驹更是价格不斐。你们是哪来的啊?」汉克说道。

  

  「从望雷州来的。」

  

  「那你该知道最好的东西都在狮子洲这,尤其是马匹,塔拉尼斯之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嘿,名马就算了,我们只要能耐得住旅行的马就行了。」

  

  「但是--」

  

  这时杰里米出声:「爸,你又不是马商。」

  

  「可是我引以为傲!你是坎特伯雷人,你也应该要有同样的自觉才对!」

  

  克里顿无意介入他们父子俩的家庭纷争,所以打算回头看看汤马士的状况。不过才把酒杯交给了汤马士,韩赛尔就接着响应了克里顿早先的询问,此时戈登家的汉克与杰里米似乎陷入了胶着,他们仍持续着某种抗衡状态,但内容已经从马匹转移到了真正的家庭事件。

  

  「你们要马,我家正好有批老马能卖你,但那批马虽老、却是有血统的马,我就怕你们同样也没法付钱买下牠。」

  

  克里顿有点受不了这种绕圈子式的对话,他就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没办法了当地说个有或没有。「你开个价。」

  

  「我对宝石比较有兴趣,你身上有吗?」

  

  「你的马值一枚宝石?年轻的塔拉尼斯之雷也同样要一枚指甲大的祖母绿,你不会说你的老马比坎特伯雷的名驹还要高贵吧?」

  

  「当然,你不信?」

  

  韩赛尔只是来找碴的。克里顿想着,不自觉地感到生气。

  

  「兄弟,」汤马士出声,「我们该走了。谢谢你们的火焰与温酒,朋友们。」

  

  「怪胎。」韩赛尔碎嘴着。

  

  「要当个称职的怪胎不容易。」汤玛士在克里顿的搀扶下起身。

  

  他看不见韩赛尔等人的样貌,但汤玛士可以想象--人形,几个黑影在火旁**;可能穿着厚布袍,塔拉尼斯人偏爱绿色与蓝色,而韩赛尔这个人是那种喜欢反其道而行的人,他的品味与众不同,像是个总是一身深色的男人--然后是味道,麦与麻的气味挥之不去,虽然当中参杂了一点血臭,但只是一点点,而且是人血的气味,另外还有金属、油脂、以及些许无味的汗水,他们当中有谁在紧张,也许是那对父子,他们的争吵声不大,却十分激动--最后是面容--

  

  「两位要走了吗?」在另一端的汉克问道。听他的声音,好像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他依旧是个好客的好坎特伯雷人,而他的客人只是正巧急着赶路,所以汉克出于礼貌与疑惑必须开口询问。

  

  --没有面容。他们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现在汤玛士后悔去想象了,因为那些影子的眼睛正看着他。它们发现有人在凝视自己。

  

  「走吧,兄弟,别再踌躇了。」

  

  「当然,大哥。」克里顿回答。他想,汤玛士这个兄弟一词到底顺着自己的谎话说下去,还是他又在作梦、把自己当成了不知身在何方的家人?

  

  汤玛士与克里顿两人远离篝火,火焰在沉默中冻为霜雪。

  

  等那道篝火成了林中的一渺星光时,汤玛士便说:「不寻常,兄弟,小心了。」

  

  「老大,坎特伯雷人就是这么自负,他们的热情不过只是为了展现自己有多大的气度。」

  

  「安迪,你平常不会这么叫我的。」

  

  安迪。他是谁?克里顿猜着,那就是他的家人没错。「我是克里顿,汤玛士老大!」

  

  「你是......喔,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汤玛士低垂的脑袋随着马儿的步伐而微微摆动,「请原谅我,克里顿。」

  

  「汤玛士老大,你只是睡胡涂了。」

  

  「睡眠真是件蠢事......总之,克里顿,他们不寻常,这座林子的所有东西都不寻常。我们离出口还有多远?多久后才会抵达小坎特伯雷?」

  

  「约十里路,离英格又要二十里左右,我们可以走过去,但这样可能要清晨才会抵达了。」

  

  「计划敢不上变化,是吧?太阳虽不会因我们的早行而提前落下,但多的是让我们追不上太阳的事情发生。可是正因为如此,你做的很好,因为意外无论如何都会发生,而你让我们有了更大的缓冲空间。」

  

  「要是我们能赶紧再弄到一匹马就更好了。你说的对,应变能力,比起克里斯,我做事就是不够全面。」

  

  汤玛士林间有骚动声。「克里顿,你的优点就是愿意去安排。你知道那位坎贝尔医生吧?他也是个喜欢规划的人,而他对意外的处置方式就是在意外发生前多安排一个计划。」

  

  「但他要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克里顿踢开了一颗石子。

  

  「爱德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试着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自己的工作质量。我也搞不懂爱德的脑袋到底怎么运作的,但想来想去,我认为他不过就是帮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也许你只缺这点,克里顿。」

  

  「我为很多东西准备后路......但其中不包括在森林里弄丢一匹马。」

  

  「哈哈哈......哈哈......」汤玛士的声音亦哭亦笑。

  

  一会儿后,汤玛士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感到害怕,森林的夜晚是多么诡谲,汤玛士见识过它们诡计;树是活的、黑影也是活的,那片土地想要致人于死,如果不马上离开,它就会伸出它的爪子。

  

  他求助于硬币与书本,他喃喃地对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恳求着,愿命运不要再让凶兆降临。接着汤玛士斥责着那枚硬币不给施舍点运气,他说爱德华是个成天说谎的神棍;然后汤玛士对书本诉说了自己的恐惧,他害怕死亡、害怕夜晚永不离去。

  

  那些陈腔滥调。

  

  剎那,后方传来了哀号,人类与马匹的惊骇扩散于黑暗中。克里顿愣了一会儿,尔后便问汤玛士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时那位病患只是说梦来了,那些梦盘据了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梦、黑暗、夜晚、以及可怕的眼睛。那些话不是对克里顿说的,汤玛士只是在说服自己,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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